他话音刚落,江户川乱步就把他面前的蒸屉挪了过去。
“我也要姐姐喂!”
“……”太宰治抬眸看他。
江户川乱步眯起眼睛朝他笑,满脸的阳光灿烂:“没事的哦,哥哥会帮你吃完的!”
太宰治看着面前空荡荡的餐盘,紧紧抿起了唇。
他们在说话,就好像和他隔着一个世界。
“怎么只吃豆沙馅?”
“因为皮一点也不甜。”
江户川乱步和她撒娇:“姐姐喜欢做吃的吧?所以姐姐会做没有包子皮的包子吗?”
她像是被他逗笑了:“你喜欢的话。”
姐姐。
太宰治低头捏紧食指。
这家伙是怎么做到的,怎么可以这么自然地喊出来。
就好像他们是真的在一起长大,身体里留着同样血脉的姐弟。
真是奇怪而又随便的人。
他绝对没办法成为那样的人。
未经允许、就擅自喊姐姐的人。
耳边传来她的声音:“再吃一点好不好?”
太宰治抬头看,属于他的、褐色木头做的筷子依旧被她握在手里。
她叫了一笼新的包子过来,而江户川乱步正高高兴兴地和筷子斗智斗勇。
杂乱的一切都变得安静,太宰治低头咬了一口包子。
馅料里面裹着满满的汁水,清晨的雾和阳光一起钻进店里,就变成了热闹的烟火气。
没意思,但很好吃。
**
听见鹿野怜要来拜访,夜蛾正道特地空出了时间。
毕竟那是「药」。
只要是咒术师,都会对其产生向往,单纯的、出于这一具咒术师身体的、没有办法去抵御的本能。
本能很可怕,尤其是疯子的本能——曾经有咒术师把「药」嚼碎了吃下去。
从那以后,「药」就躲入了御三家的羽翼之下。
「药」的原理,至今还是无人知晓,听说她偶尔会安抚高层那些大人物,十多年来也一直有人潜入她的庭院。
在那些活着回来的人口中,她就像是隔着云端的花,只需要看上一看,体内狂暴的海就会获得安宁。
从前夜蛾正道多少有点不相信这个,但是当那只手推开移门的时候、当她低头朝他行礼的时候……
如果在严寒中忍耐了一辈子的人,突然得到温暖的怀抱,如果在沙漠里行走了几十年的人,掉进了清冽的泉水里面。
——就是现在死掉也没有遗憾了。
“实在是万分抱歉。”
给他带来阳光的人低下头,语气愧疚,就好像做了什么错事那样。
“最近没有来得及休息,所以没有控制好术式……”
“控制?”
夜蛾正道因为这个词汇回神,他皱着眉:“你的术式是可控的吗?”
“是的。”
她递来礼物:“怜这次来,一是想当面感激您对五条大人的照拂,二是想为他们擅自对您进行调查这件事当面向您致歉……”
开学之前,夜蛾正道就发现五条家的人跟踪调查他,监听他的电话,还打扰了他的前妻。
他本来十分生气,但他的新学生五条悟虽然是个无法无天的混蛋小子,却是实打实的未来最强咒术师,育人者一向惜才,夜蛾正道也不例外,也就懒得去计较了。
只是现在,这些都变得不再重要。
夜蛾正道看着眼前年轻的「药」,内心有些凝重。
“据我所知,「药」的术式是不可控的。”
“所以,现在有两种可能,一,你和之前所有的「药」都不一样。”
“第二种,你的术式会随着你的成长,渐渐变得不可控制。”
刚刚那种感觉,只要是体验过,就再也没有办法忽视的感觉,如果这样的术式变成了被动开启的状态……
夜蛾正道忽然理解了把「药」嚼碎吃下去的那个人。
御三家真的可以保护她吗?
确定是「保护」,而不是别的什么吗?
她沉默了一会,脸色隐隐有些苍白:“长大之后,术式的确越来越难以控制了。”
她坐姿端正,有问必答,语气有些茫然,像是对师长这样的身份有着绝对的信赖。
夜蛾正道不由得想起自己的学生。
同样是几百年也难得一见的存在,五条悟正仗着「六眼」世界肆意妄为。
可上一代「药」死在了什么年纪?
她比五条悟还要小一岁,还这样年轻,也还是个孩子。
有些事情是孩子没办法自己领会的,应该由年长者去告诉她、引导她、教育她。
身为教师的责任感叫他抬起了头,在这一刻,夜蛾正道没有去考虑这么做的后果,也没有去思考会不会惹得御三家恼怒。
他只是看着她,以老师的身份,给出郑重的邀请:“来高专上学吧,研究你的术式,为了你自己。”
第5章
到了五月,随处可见的樱花被层层叠叠的绿叶所取代,京都就这样来到了新绿期。
鹿野怜回到京都已有两天,昨天安葬好母亲,今天就被加茂叫了出来。
他喜欢在京都到处走,又不喜欢与人为伍,于是便毫不避讳地行使特权,在这个游客众多的时节,独享一人份的景色。
西芳寺又称苔寺,这里养着120种苔藓,庭院中、小径旁,青苔像是地毯一样缠着泥土生长,虫鸣伴着流水滴答,像是自然的乐器,轻灵、舒缓。
“怎么突然要去东京念书?”
问话的人正是加茂家的嫡子,加茂宪澈,他身体不好,眉目间总带着几丝弱气,说话也慢条斯理,显得温润斯文。
他停下来看着鹿野怜:“我无意阻止你,只是好奇罢了,是要去照顾神子吗?”
鹿野怜也跟着停下,声音很轻:“是怜的私心。”
“私心?”
他把这个词汇在心里嚼了两下,“既然如此,只差人说一声也就足够了,你刚刚安葬好你母亲,该在家里好好休息,没必要特地过来。”
鹿野怜替他拂去肩膀上的落叶:“与其在家中枯坐,倒不如和大人一同散心。”
少年轻笑,苍白的脸上浮现几分血色,“大概我是活不长了。”
鹿野怜轻轻皱眉,加茂宪澈又笑:“我知道在寺里说这样的话不太尊敬,但人之将死,我也管不得这么多了。”
鹿野怜抬眸看他,刚想说话,加茂宪澈就用扇子轻点她的额头:“你别说话,我现在有点不想听。”
他接着往前走:“家里在挑选合适的小孩继承我的位置,有一个天赋还不错,但到底是侧室所出,也不知道脾性如何,会不会刁难你。”
“你在我院子里栽的溲疏还没开花,五年前种的柿子今年刚好正是甜的时候,我珍藏的那些画作和茶具,你会不会和那孩子一同赏玩……”
“每每想到这些,我的心中总是无法平静。”
他又停下来,眉目弯弯,清隽雅致,一派光风霁月的模样,旁人是绝对想不到他在说什么的。
“干脆一把火全都烧掉吧?我不能有的,也不能给别人。”
她依旧低着头,树影将她的侧脸压暗,阴影在她身上竟也显得柔和。
加茂宪澈看了一会,手指微动:“我叫你不说话,你就真的不说话了,这样听话,万一那孩子顽劣,叫你做些过分的事,你该怎么办才好呢?”
“怜期望大人庇护怜久一些。”
她的眼眸是漂亮的粉色,皮肤是清透的白,正看着他,语气真切、缱绻:“溲疏的花只会开在旧枝之上,若是把旧的枝条剪去,只余下新的,那是怎么也无法再开花了。”
“原来如此,看来我的花今年是不会开了。”
他轻轻碰了碰她的头发,一触即分:“想剪一些,可以吗?”
鹿野怜一愣,抬手取下夹子和皮筋,她今天编了辫子,所以头发不太温顺地搭在脸侧。
加茂宪澈看了她一会,才接过下人递来的剪刀:“去东京吧,长辈那里我去解决。”
青丝落在掌心,然后被装进木盒子里面。
他低头抚了抚盒子的尖角,眉目温润:“你难得有私心,我总不能叫你白来一趟。”
*
京都小,回家的路程也短暂,江户川乱步撑着下巴坐在缘侧,往外面张望,就像是等待主人回家的小狗,远远看见她,眼睛立即亮了起来。
“姐姐。”
他跑到鹿野怜的身边:“你快看。”
鹿野怜顺着他的动作低头:“嗯?”
江户川乱步拍了拍自己的肚皮:“我的肚子都要扁掉了。”
鹿野怜失笑:“下次不要等我。”
“哦。”江户川乱步看了她的头发一眼,稍微眯起眼睛,跟着她一起走进屋子,“但是我不想一个人吃饭,好寂寞。”
“抱歉。”鹿野怜揉揉他的脑袋,“以后我会尽量在吃饭的时间回家。”
听见动静,坐在客厅的太宰治偏头看过来。
鹿野怜正低头换鞋,原本编好的头发顺着她的动作垂落,右侧很明显被剪掉了一些。
谁干的。
太宰治抿紧唇,抬手打翻桌子上的水杯。
鹿野怜抬眸看他:“小心触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