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一旦想到她的样子,这些句子就好像变得情真意切了起来。
夏油杰看着底下的名字。
鹿野怜。
她还写了她的联系方式,说如果有她帮得上忙的地方,请务必通知她。
在这个社会,送礼的流程几乎一模一样,专门捡好听的话说。
但如果有谁真的在哪一天打过去,就会被认为是不识好歹的怪人。
夏油杰略过那一串号码,把信纸收了起来。
**
五条悟的宿舍除了甜点和游戏几乎没有什么东西,因此还算整洁。
鹿野怜在沙发上坐下,五条悟自然地把脑袋凑过来,枕在她的腿上。
微凉的手指搭在额头上面轻轻按压,五条悟把墨镜随手扔掉,闭起眼睛。
阳台的门没有关,徐徐夜风吹进来,卷起窗帘的裙摆,外面好像下起了小雨,屋子里谁也没有说话。
静谧的夜晚,少年就这样沉沉睡去。
直到半夜两点,他才醒过来。
“怜。”
他喊她,语调拖长,颐指气使:“我饿了。”
“面可以吗?”
鹿野怜走进厨房打开冰箱,虽然有人每天都会送食材过来,但这些东西都被甜点挤到一边去了。
“大人这段时间一直都在吃甜品吗?”
“嗯。”
五条悟倚着厨房门,“不过有的时候杰买的便当我也会吃。”
他本来以为鹿野怜还会再说点什么。
甜品大多时候都是冷冰冰的,便当也不好吃,根本不合他的口味。
她应该用满怀担忧的目光看着他,说要搬到东京来照顾他,他犹豫一会,然后答应。
——从五岁到现在,一直都是这样。
但她只是把面条端到餐桌上:“这一趟去横滨,家里多了两个弟弟。”
五条悟戳着面:“所以呢?”
“可以容许怜暂时离开一会吗?”
她垂眸,睫毛在眼底印出柔和的影。
“弟弟大约快要醒了,他年纪还小,正是依赖大人的时候。”
“哦。”
年纪还小、依赖大人。
什么意思?
看不见她就会心脏病发作死掉?所以要现在大半夜跑过去。
五条悟把面里的鸡蛋戳得稀碎:“要不然你直接带他回京都。”
“五条大人没关系吗?”
“哈……?”
他把筷子放下,“我能有什么关系。”
他是最强,也就意味着最需要她的安抚,但是……
五条悟轻嗤一声:“怜可别把老子当成那些会患上药物依赖症的垃圾。”
“……”
鹿野怜把他不肯再吃的面条端起来走进厨房,很快,她出来跟他告别。
五条悟看也不看她:“哦。”
她真的走了。
五条悟在沙发上躺了一会,一边打电话骚扰夏油杰,叫他过来打游戏,一边走进厨房,打算找点甜品吃。
不远处的灶台上,热腾腾、香喷喷的黄油土豆就蒸在那里,等他掀开锅盖取出来。
第4章
自五月开始,绵延的雨就会像是吹落的樱那般,从冲绳席卷而上,直到北海道的山前。
小雨顺着路灯坠下,鹿野怜刚刚走到走廊,眼前就多了一把蛇目伞。
底调是淡蓝色,一圈金色的纹样印在上面,张开时,就犹如海中的一尾鱼。
“抱歉。”
鹿野怜轻轻把伞推开,“我还在丧期,这样的颜色太鲜艳了。”
虽然出身极高,但五条悟从来不会把家族挂在嘴边,也不允许仆人跟在他身边晃悠。
因此,东京的仆人大多都是摆设,年轻、稚嫩、无能、好掌控。
被拒绝之后,仆人茫然地抱着伞,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
鹿野怜等了一会,侧头看他:“若是没有其余的准备,还要麻烦你送我一程。”
仆人这才反应过来,连忙打开伞把她罩住,二人走进雨里。
“近来大人睡得还好吗?”
“神子大人晚上几乎不眠。”下人一五一十地禀告,“灯常亮着,偶尔会叫我们送宵夜过去,白天也睡不长久。”
“在做什么?”
“平时会出任务。”
仆人看了她一眼,支支吾吾的,“晚上……在打游戏。”
少女神色平静:“老师们的见面礼送到了吗?”
“神子大人不允许我们对他的社交指手画脚……”
事实上五条悟说的话要难听得多,仆人的语气不自觉带了几分委屈。
鹿野怜停下脚步:“辛苦了。”
经她之口,再简短的话也显得柔情缱绻。
“我不常在东京,这里还需要你们多费心。”
“好、好的。”
听见怜大人这样说,感觉就是立刻为了神子大人死去,也再没什么遗憾了!
少女弯腰上车,黑色的窗遮住她的半张脸,“大人的班主任是哪位?”
“夜蛾正道,和东京的高层并没有多少联系,术式是傀儡操术,家中有妻子一位,并无子嗣,现下已经离婚……”
鹿野怜抬眸看他:“对于大人身边的人,我们记得名字和喜好就足够了,前者是出于尊重,后者决定客人来访时,我们要奉上什么茶。”
“明天我会登门致歉。”
她摇上车窗,失魂落魄的撑伞人站在原地。
**
昨天走了太多的路,一直睡到早上六点,太宰治才睁开眼睛。
鹿野怜换了一身和服,站在窗户旁回头看他:“饿了吗?”
“要吃螃蟹。”
她弯起眼睛笑,清晨朦胧的雾和柔和的阳光罩在她身上,像是一件淡金色的羽衣。
“早餐就是螃蟹的话,肚子会变得不舒服哦?”
“我只喜欢这个。”
“那我们吃蟹粉包子好不好?”
“那是什么?”
她拿起一叠衣服走过来,“中华的美食,相传是由三国的诸葛先生发明的,到现在已经有一千多年的历史了。”
听起来还不错,太宰治问她:“是把螃蟹磨成粉了吗?”
她又笑,把衣服递给他:“换好衣服,自己去找答案好不好?”
太宰治这才知道,他身上的衣服原来只是睡衣。
说不清楚是什么心理,他抬头看着鹿野怜:“你也和我一样吗?小时候。”
她的手指搭上来,轻轻抚他的脸颊:“是的,我和你一样。”
弟弟小小的手握住她的手腕,用力把她的袖子掀上去。
没有疤痕。
鸢色的眸中闪过一丝失望。
“是因为长大了就会消失吗?”
“没有这回事。”
她的语气温和而又认真,没有因为他是个小孩子就随意敷衍:“用过药之后,伤口才会好起来。”
太宰治抬头看她:“你为什么不骗我,跟我说长大以后,一切就会好起来,把我骗到和你一样大,不然我会死掉的。”
“你不喜欢童话,不是吗?”
她轻轻揉他的头发,一触即分:“换衣服好不好?”
弟弟沉默地看了她一会:“我会死掉的,在我把这个无聊透顶的世界,把一切无趣至极的存在都领略以后,我决定我要死掉。”
“嗯……第一步先试着不要扣歪扣子怎么样?”
“……”
太宰治低头看了看他睡衣上扣错的扣子,抱起衣服往浴室跑。
鹿野怜失笑:“慢一点,小心滑倒。”
浴室门被小豆丁关上,鹿野怜去叫江户川乱步起床。
他已经是介于男孩和少年之间的年纪,但却好像比六岁的弟弟还要幼稚,把脑袋钻进被子里不肯起床。
声音透过被子传出来,懒洋洋,在撒娇:“乱步已经好久没有睡过软乎乎的大床了,我不要起来……”
鹿野怜按下电动窗帘的按钮,让阳光洒进来:“不想吃早餐吗?”
过了一会,被子里探出一个毛茸茸的脑袋:“吃什么?”
**
这时候还刚刚破晓,被日本人誉为天下三大小笼包之一的“鹿鸣春”还未营业,但是中国人开的早餐店已经向东京敞开了大门。
热腾腾的蟹粉小笼、玫瑰豆沙馅的包子、甜甜的米糕、桂圆红豆粥——后面都是属于江户川乱步的。
要先咬一口,吸到里面浓郁的汤汁,然后再把小笼包夹起来,把薄薄的皮和厚厚的馅一起咬进嘴里。
因为太宰治不会用筷子,所以是鹿野怜在喂他。
长而纤细的手指、褐色木头做的筷子、有点烫,调味恰到好处的肉馅。
太宰治感觉自己应该说些什么,但是他说不出“好吃”这样的话。
于是他说出自己的结论:“不是螃蟹。”
“嗯,是猪肉哦。”鹿野怜又喂他一口,“喜欢吗?”
这是太宰治记忆中第一次被大人喂着吃饭,很意外的,他并不反感,可能是因为她的动作太过自然,叫他几乎就快忘了——他们是昨天才见的面。
以后就要和她一直在一起了吗?
六岁的孩子开始思考人生,然后就没了胃口。
今天的早餐一点也没有出乎他的预料,只是蟹黄和猪肉的组合而已,无趣的搭配。
太宰治低下头:“我吃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