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如海见他发问，强打起精神道：“据说是岳母在家中烦闷，又恰逢内子回京，故此才到庙里上香还愿。”
白先生摇了摇头，低声道：“是我，我在课上为几个女学生讲了塞外江南美景，海上的波涛汹涌，岭南的重峦叠嶂，还有极北的皑皑白雪。这些东西，勾起了姑娘们的心绪，贾家老太太心疼孙女儿，故此才有今日一游。”
林如海听了，惊愕道：“白兄为何做此言？您明知道，这女子，女子……”
“女子如何？男子又如何？”白先生不在意的回问过去，随即又透露道，“是昭明侯让我这样讲的，您可能明白他的意思？”
林如海悚然一惊，暑气正热的天，却无端出了一身冷汗。
见他面色煞白，白先生却道：“昭明侯乃是心有百姓之人，不会做那乱臣贼子之举，扰乱天下的，林兄大可放下心来。”
“自古以来，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帝王心术莫不如是。”白先生想起自家遭遇，不觉冷了脸，随即又道，“昭明侯于国于民都有大义，可当今却屡次揣度试探于他，贾家二姑娘的婚事，就是博弈之下的牺牲品。”
见着林如海沉思的模样，白先生又道：“如今皇帝处处要仰仗昭明侯，可还是这般寒人心肺，处处提防。若是有朝一日用不到了，林兄，你可敢想一想贾家的未来么？”
“而你林家，与贾家如此亲密的关系，到时候可能幸免于难吗？”
林如海呆立当场，恍若雷劈一般不动不响。
白先生也知道他心中必定杂乱，只转了话头说道：“从前我和夫人时常游走各地，也曾经多次乘船出海，海外岛屿众多。昭明侯名下有一支海船，更是已经探出了一条新的航路，如今送了数千人出海，正在探明路径，建造房屋。”
林如海听了这些话，沉默半晌后，方道：“白兄今日说的这些，是琏儿示意的吗？”
白先生摇了摇头，否认道：“并不是，起初昭明侯甚至都不曾告诉过我，只是你也知道你那侄儿，不是个心机深厚的，我不过半个月便发现了他的马脚。因着贾家对我不坏，昭明侯此人又给出了高产粮种，对天下百姓有恩，我不忍心见他事迹败露，故此提点了他几句。”
林如海便道：“白兄也知他推广了粮种，如此丰功伟绩，陛下肯定会记在心上的，怎会……”
“呵呵呵，林兄，你这话可能说服你自己吗？”
林如海不言不语，随即低声叹道：“你和我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我林家世代忠君爱国，愿以生命捍卫我大干国百姓！”
白先生颇为无趣的撇了撇嘴：“你看看你，又开始这套论调了，我难道让你造反了吗？不过是话赶话说到这里。你自去忠君爱国，我也不曾想着要祸乱天下，不过是为自己留个后手罢了，看在贾林两家姻亲的份儿上，林大人该不会去向皇帝高密吧？”
林如海愣了愣，斩钉截铁的说道：“只要不危害百姓性命，扰乱大干国的安定，林某自然不会做出这等背后捅刀之事。我信任白兄为人，也深知琏儿的心性，二位都不是那等穷凶极恶，利欲熏心之人，绝无可能扰乱朝纲。”
“只是蝼蚁尚且偷生，更遑论我等凡夫俗子，琏儿他时常伴驾在圣人周围，心中惶恐难安也是寻常，我心里都明白。待我寻个时机，与他好生谈谈，再做其他打算。”
“至于白兄您，您从前家中所遭遇之事，实在令人痛心疾首，可往事已矣不可追思。如今您和嫂夫人的生活，尚且算得上安稳，何不放眼前看，莫要再惹愁思了呢？”
“林兄，你这话是看低了我了。”白先生不喜不怒，平淡的说道，“我白家先祖从前即便被卸磨杀驴，也与如今皇位上这一个无干，犯不着为了那些陈年旧事大动干戈。”
“我如今所为，是为了昭明侯和我那几个学生们。他们都是可塑之才，却囿于如今世情，不得一展身手。若是换了个地方，不单单是我那几个女学生，便是昭明侯夫人，都是叱咤一方的巾帼豪杰！”
“林兄你在官场太久了，如今的思维除却忠君爱国，已然不剩下什么。我不与你辩说这个，只看日后如何，到时自有分晓。”
第88章 情丝
等到林如海和白先生回转的时候, 早已收拾好情绪，两人只作久别重逢、把臂同游的至交好友，没有叫旁人看出半点不对来。
禅定寺虽然名声在京中不太显露，可景色和素斋都是一绝, 几个首次过来的小姑娘小少爷们, 都多吃了半碗饭。连贾史氏都胃口大开, 比平日多用了些。
一时饭毕，寺里的僧人们上了清茶素点, 男女分了两间房，众人围坐一处闲话。
“这庙里的高僧果真是不一样的，一般都是地里的蔬菜田里的出息, 他们做的就格外精致好吃。我们从前在乡下时候，也做了吃，就不像他们这样式的。”
刘姥姥感叹了一番，旁边刘氏也跟着点头附和老娘的话。
贾敏笑了笑, 随即说道：“这如何能比，从前你老人家一天的功夫，都是想着如何把地里的庄稼侍弄好, 拔草锄地，养鸡喂猪, 一天天忙的怕是陀螺似的没个空闲时间。可庙里的和尚们，除了早晚念经外，余下的时候都是闲着的, 只琢磨这些个东西，可不就做的好了。”
王熙凤也搭了话：“正是呢, 且这禅定寺，时不时的还要招待各方来的香客, 这素斋也是要钱的。咱们今天吃的，是寺里最好的席面，一桌都要五两银子了，您算算可不就得用心点。”
刘姥姥闻言砸了咂舌，口中念佛道：“我的老天爷，五两银子，抵得过我们一家子一个月的使费了！怪道是这个味儿，这成是吃钱呢。”
“偶一为之，倒也不打紧，谁家成日里这么个吃法呢。”贾史氏笑呵呵的开腔，随即赞道，“这禅定寺的‘水八仙’，多少年来还是这个味儿，即便是一样的食材，咱家的厨子就是做不出。”
迎春细声细气的说道：“咱们在这绿水青山间吃饭，当然与在府里不同，心情都开阔许多，便觉得滋味儿鲜美了。不过，这里是现采现做，‘水八仙’吃的就是个新鲜，也无怪乎会如此美味了。”
“我倒是觉得这荷花茶不错，二嫂子，咱们家去的时候，可要向这庙里的僧人讨一点带回去。我想给嘉然尝尝呢，她上回还说，京中寻不到好的花茶。”
惜春拉着王熙凤的衣袖撒娇，央着王熙凤答应。
嘉然是礼亲王的小孙女，两人因着迎春的及笄礼认识的，因着年纪相仿性情相投，如今已经是极好的手帕交了。
这又不是什么难事，王熙凤当然笑着应了，当即就吩咐夏竹去找了监寺僧，去采买了些室内的特产。除却惜春想要的荷花茶外，还有竹根掏的茶具，白夫人喜欢的檀香等，零零总总的买了好大一包。
这也不能说是卖，该说是布施才对，王熙凤大手笔的布施了三百两银子，才换了这些东西回来。
因着贾史氏和三春、黛玉等人玩心颇盛，兼之京中实在是闷热难忍，众人便不想立马回去。贾史氏去禅定寺准备的客院转了一圈，发觉虽然不如自家奢华，倒也干净清爽，故此大手一挥，准备在这里住几天，避避暑也是好的。
只是她们这些女眷可以住下，贾琏公务在身，必得今日就赶回京中了。
贾敏回京这些日子，天天都在宴会堆里打转，如今也实在是不耐烦了，故此性子上来，也不想回去了。林如海却不能这般任性，他回京述职之后，到如今已经半月有余了，可还没有下来新的任命，少不得要去跟同窗故旧拉拉关系，走走路子。
故此回京的人，便只有贾琏和林如海。
两人临行前，对着白先生一再嘱咐：“白先生，老太太他们，就托付给您了。等到她老人家玩的尽兴了，您再让小厮给我传信，我们来接您几位回去。”
白先生摇了摇扇子，点头应承道：“二位放心，这是京畿脚下，庙里又有许多武僧，再加上咱家的护卫都在，不会有什么问题的。且几位哥儿和姑娘的功课，你们也不用担心，我自会带着他们寻访山林，不比书中学到的少。”
林如海闻言笑了：“我哪里会担心这个，不过白嘱咐一句罢了。前几日我淘到了几本古籍，明儿一早就打发人送来，给白兄品鉴一二。”
白先生自然笑纳了，三人又闲话了几句，贾琏和林如海便上了马，身后几个小厮也都一一上马跟着，一群人向着京城疾驰而去。
不提贾琏和林如海在京中如何惨兮兮，山上的众人可谓是乐不思蜀了，半点想回京的念头都没有。
只是再怎么不想回去，也是免不了人情交际的，慎郡王司徒昱亲自找过来，钦天监已经算好了他和迎春的八字，天作之合。且钦天监一步到位，把良辰吉日都算出来了，司徒昱心中着急下聘事宜，这不就打听着消息来了。
“老太太，本王此次前来，正是想问一问，府上几时有空，我也好安排了人手去送聘礼。”
看着谦恭有礼的未来孙女婿，贾史氏乐开了花，当即就发话道：“我们也出来好几日，府上离不得人，本就盘算着明儿回京的。既然王爷那头都准备妥当了，三日后倒是个好时节，便定在那日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