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朝杨尚仪深施一礼,糯糯道:“居然还惊动了杨尚仪!”
很好地解释了她为什么不在郡主身边,郡主为什么不在自己院中,以及她为什么会出现在御花园。
同时为杨尚仪的不请自来也找好了理由。
杨尚仪自然不是来帮着安宁郡主寻人的,见薛宝儿如此说,便顺水推舟地叮嘱她几句。
话里有话地暗示薛宝儿,宫规森严容不得半点马虎,让她时刻守在郡主身边,不得擅离。
薛宝儿一一应下,杨尚仪便扶着素心的手匆匆回去复命了。
好险!
“杨尚仪的腿怎么了?”薛宝儿缓过神来问。
这几日跟着杨尚仪学规矩,并没看出腿脚不利索,今日细看竟有些跛。
安宁郡主不在意地扫了杨尚仪的背影一眼:“谁知道呢?从我晓得宫里有她这号人物,便是瘸的。老妖婆拿着鸡毛当令箭,把后宫得罪了一个遍,保不齐被谁寻仇弄坏了腿。”
“腿伤也不是什么大病,为何不请太医看看?”薛宝儿追问。
安宁从鼻腔里哼出一声:“皇后不待见她,大有让她在尚仪局自生自灭的意思,谁敢给她请太医?便是请了,也没有太医愿意来,便是来了,也不会尽心给她医治的。”
薛宝儿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抬眸见安宁郡主正紧张地上下打量她,见她没事才试探着问:“卫持没把你怎样吧?”
薛宝儿摇头,想了想还是没说告密那档子糟心事,含糊道:“没有,世子只是找我问点事。”
安宁捂住心口:“吓死了我!卫持冲进来那眼神好像要杀人,我真怕他对你不利,又怕他闹出什么事端触怒龙颜!”
这里是皇宫,不是安国公府。
若卫持犯起浑来如几年前那般把女官如何如何了再闹出人命,有杨尚仪这催命鬼在,便是皇后出面也很难保全他。
“所以郡主才抛下仁亲王,追了出来?”虽然知道安宁郡主更担心卫持多一点,薛宝儿还是有点小感动。
所以杨尚仪带人去仁亲王院中才什么也没撞见。
安宁听到“抛下”二字脸一红,嗔怪地看着薛宝儿:“卫持都告诉你了?”
薛宝儿刚想回答,就听有人冷不丁插嘴道:“太可惜了!你跟这小傻子一样,遇事先想别人,但凡想着点自己也不会错过嫁给卫骏的良机!”
卫持手摇折扇走过来,掐着小拇指道:“只差一点点。”
“什、什么良机?什么一点点?”安宁郡主红着脸浑然不知。
卫持还要再说,就见薛宝儿笑得人畜无害朝他走过来,提膝,抬脚,踩在他的靴子上,狠狠碾了碾。
卫持吃痛后退两步,举着手背上清晰的牙印控诉:“咬爷,踩爷,爷看你才是刺客!”
安宁郡主从来没见过卫持吃瘪,也没见过小瓷娃娃张牙舞爪的奶凶模样,当即笑了:“到底怎么回事?”
薛宝儿威胁地看了卫持一眼,卫持咬牙:“没事!”
想了想又道:“今后薛赞善想学瘦金体,大可来找本世子,不必劳烦仁亲王。”
君子不夺人所爱,既然安宁郡主心仪仁亲王,她便换个目标也无妨。
反正亲王不止一个。
薛宝儿敷衍似的朝卫持福了福:“多谢世子。”
卫持哼笑:“奉陪到底。”
安宁郡主一头雾水,问谁也不说,想来没什么大事便失了追问的兴趣。
被杨尚仪一番敲打,薛宝儿拉着安宁郡主故意与卫持拉开距离,目送他离开才挪动步子往宫学去。
大约上午讲累了,下午一上来太傅便出了个策论题目让众人辩,刚开始还是团战,渐渐地变成了两个人的战场,最后演变成两伙人的战场。
卫骏与卫持各执一词,卫骏说什么,卫持驳什么,旁征博引,针锋相对,格外精彩。
站在卫骏那边的大都有些学问,时不时帮腔反驳。而卫持那边多是纨绔之徒,根本听不懂,更插不上嘴,只在对面被驳斥得哑口无言时起哄喝倒彩,场面倒也热闹。
卫骏谦谦君子,很少见的言辞犀利,剑拔弩张。卫持膏粱纨绔,多数时候都在瞌睡,太傅一度怀疑他沉迷声色犬马把从前学的全忘了。
可整场论辩,卫持舌战群儒,半点不落下风。
太傅很是欣慰。
许久没有见过如此精彩的论辩,太傅一时兴起叫来两个书童,把两人说的每一句话分别记录在案,之后又誊写了一遍承到御前。
果然龙颜大悦,听说病情都有好转。
第25章 找仇人
这些天卫持日日来宫学读书,时不时被皇帝留下宿在养心殿侍疾,皇宫内外谣言四起,说皇帝欲传位给安国公世子。
朝臣们虽然早有准备,甫一听说仍是炸了锅。
皇帝才四十几岁,春秋正盛,不一定就生不出儿子了。退一万步讲,就算皇帝当真生不出儿子,也该从皇族旁支过继或者干脆传位给兄弟。
父死子继,兄终弟及,本朝都有先例,却断然没有传位于外臣之子的道理。
虽然卫持是长公主的亲儿子也有皇家血脉,虽然被赐了国姓,照样改变不了他是外臣之子的事实。
朝臣们很着急,卫持却一点也不急,稳稳当当坐在御书房陪皇帝批改奏折,并把上本参他的人、参长公主的人,甚至是参驸马的人,一一记在心里,回去写在小本本上。
从记事开始,各种危险总是潜伏在他的身边。
三岁时,乳娘悄无声息地换了人。他大哭着到处找原来的乳娘,长公主把他抱在怀里,流了很多眼泪,告诉他原来的乳娘被家人接走了,永远回不来了。
他傻傻信了,还让长公主给她家多送些银钱。
在六岁的生辰宴上,他从长寿面的碗里挑出一条长得很像面条的虫子,十分得意地拿给长公主看,却把长公主吓得掉了饭碗。
从此,他再也没在安国公府吃过面条,身边伺候的人也被重新换过。
类似怪事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发生,他几乎习以为常,只长公主总是一惊一乍的,弄得安国公府鸡飞狗跳,人人不得安生。
直到十岁那年冬天,他被人领去了青楼,惊恐地被一群衣着暴露的女子拉来扯去,还有女子大着胆子亲他的脸,摸他的手和……
长公主大怒,把那天跟车的管事、书童、小厮、婢女,乃至侍卫、车夫全都打死了,也没问出到底是谁把他带去了那种地方。
所有人都坚称,是世子爷想去的,他们不敢违逆。
卫持身边的人总是换来换去,这批人跟在他身边最久,他好害怕再次失去他们。于是他抽噎着点头,违心地承认是他的主意。
可那些人还是死了,他身边又换了一批新人。
从小到大,安国公府每个人见到他都是战战兢兢的,包括他的母亲,尊荣无比的德宁长公主,包括他的父亲,素有战神之名的常胜将军,还包括与他一奶同胞的六个兄弟。
更不要说府中的下人了,他们甚至不敢同他多说一句话。
好像他是洪水猛兽一般。
后来他惊喜地发现,只有闯了祸,德宁长公主才会像对待自己的孩子那般,一视同仁地板起脸来教训他。驸马也会像安慰三哥他们似的,偷偷跑到他的寝院安慰他,同他讲半日的大道理。
别人唯恐避之不及的事,比如母亲的训斥,比如父亲的大道理,他都甘之如饴。
于是他不停闯祸,从一个乖孩子变成了顽劣不堪的混世魔王。
他喜欢逛青楼,是因为青楼里面的姑娘好几年都不会变。
他跟她们混得很熟,她们也把他当成普通恩客招待,会热情地拉着他说话,为他弹琴唱曲,有时还会将他灌醉,让他躺在她们的香榻上睡觉。
她们不怕他,却怕极了安国公府,怕极了德宁长公主,她们可以肆无忌惮地与他调笑,荤素不忌,却没人敢近他的身。
他虽经常夜宿青楼,过的却是和尚一般的生活。
因为那些试图勾引他睡觉的姑娘全都无声无息的消失了。
这样过了一年,皇后做主赐给他两个美婢。那两个小姑娘生得天真烂漫,懂规矩,人缘也好,来了没几日便与府中上下打成一片,长公主见了都说好。
与别人不同,她们并不怕他,敢跟他开玩笑,喜欢听他讲外面发生的趣事。
那段时间,他感觉自己有了朋友,满心欢喜,再没出去乱逛。
然后在某个风和日丽的下午,她们一个衣衫不整地挂在他卧房的梁上,另一个满身伤痕地漂在他院子里荷花池的中央。
两个如花似玉的小姑娘惨死在纨绔公子的寝院,一个衣不蔽体,一个遍体鳞伤,她们到底经历过什么不言自明。
仵作验尸给出的结论从侧面验证了人们的猜测,两个小姑娘都被侵犯过,因受不住谷道破裂之痛而自戕。
凶手当然是他。
长公主愤怒地质问他时,卫持整个人都是懵的,下意识否认,根本没人相信。
长公主有意替他遮掩,可还是没能逃过御史的眼睛,参他的折子雪片似的飞进御书房,摆满了皇帝的书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