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说,你也能将只有一页的书回溯到它完整时的样子?”
“是。”源清远话锋一转,轻声叹息道,“但是有时间限制。”
“啊?”
我刚发出这句疑问,他手里长满了嫩芽的树枝又变成了一根枯枝,仿佛刚才的生机勃勃只是一瞬间的回光返照。
“根据事物的不同,作用的时间也不相同。但如果在有效时间里,让事物的本身发生改变,就能达到你想要的效果。”源清远很坦诚地说道,“只是我也不知道具体的时间。”
“没事啊。”我盯着书页说道,“失败一次可以再来一次嘛,等到什么时候成功了再——”
“因果律在同一事物上,只能作用一次。”源清远捻起我手里的书页,平静地说,“如果失败了,这本书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四周一下子安静下来。
静到我只能听到风吹树叶发出的沙沙声。
“津先生说,他把书的使用方法告诉你了。他是不是根本什么都没说?”
“不,他只说了一句话。”
源清远望着我,慢慢说道:“他说他改变了规则,相信你一定会得偿所愿。”
得偿所愿。
多好的一个词。无论放在什么样的语境里,都能给人一种脚踏实地的力量。
我仰起脸,正午的阳光毫不吝啬地照在我脸上。
“……我也觉得是呢。”
源清远与我对视了一眼,我朝他点了一下头。
原本薄薄的一页纸,在他的手里逐渐变成了一本完整的书。
但令人感到神奇的是,书变得越来越大,直到他的手再也捧不下,掉在了地上,牢牢地与大地相连,像是融为了一体。
莫名让我想起了津以前喃喃自语的话,他说这个世界本来就是一本书。
他还说,其实每个人的一生也是一本书。
光从地上巨大的书页里照出来,我看向四周,蓝天白云消失了,山坡大海也消失了,只剩下白茫茫的一片。
甚至连空气都变白了。
源清远在一片苍白的空气里唇色发白,摇摇欲坠。
去吧,他用唇语对我说。
去吧。
去吧。
我没有丝毫犹豫,站在了书页上。
书页发出了夺目的金光,照得我连眼睛都睁不开。全身就像是掉进了一片被挤压的泥坑中,几次都有种让我难忍的窒息。
不知道过了多久,这种疼痛才逐渐消失,我听到耳边传来了喜悦的哭泣声。
我睁开眼睛,看到的是一张病床,上面躺着一个正在微笑的年轻女人,旁边是医生、护士,以及一个并不像是医护工作者的年轻男人。
他抱着一个哇哇大哭连身上血水都还没洗干净的女婴,也在一抽一抽的跟着哭泣着。
“嗨,欢迎来到这个世界,我会为你付出我的一切。”
这是那个女婴听到的第一句话,但她根本听不懂也记不住,但在往后的日子里,那个年轻男人用行动向她证明了这句话里的含义。
“我想给她取名叫清溪,清澈见底无忧无虑的小溪,希望她的人生不必像大江大海那样历经风浪,只需要在普通的地方,过着最平凡幸福的生活……”
我垂下眼睛,看到自己的双脚正站在一张页码上。
页码上的数字,是1。
1,短短的一竖,往往是生命的起源,是一切的开端。
页码往上掀开,我急忙移开脚。它从我的脚上轻轻扫过,像是温柔的海水。
……果然是海水。
场景发生了变幻,变成了一片碧海蓝天。我正站在被海水包裹的沙滩上。
四周是正在嬉闹的一群小孩子。
我一眼就看到了那个正在玩沙子的小女孩。她扎着两条歪七扭八的辫子,头顶竖起的呆毛上沾了不少沙土。她跪在地上,满心欢喜地摆弄着沙子。
这一刻,累世的宝物不过是她面前的一座沙子制成的城堡。
那个午后,我看到她年轻的父亲,第一次用异能力,窥探了她无望的未来。
她叽叽咯咯地笑着:“清远酱,我以后会变成一个像欧尔麦特那样的大英雄吗?”
他强忍着眼里的泪水,摸着她的头发说:“是啊,我们家清溪溪会变成一个很出色的人。”
她听了,嘴巴都笑得咧开了:“嗯,我会跟真田和幸村学习,努力当个好人。”
再往后,是她在睡梦中被抽走了异能力,她的星奏外公在牺牲自己前,最后一次亲吻她的头发,轻声说道:“丫头,明早的晚香糕记得吃呀。”
我很想让这一刻停下,我想阻止星奏牺牲自己。我这么想的时候,页码居然真的停了下来。
我的手里多了一支笔。
【是否选择改写该页码的内容?】
我终于相信了津先生说的那句话,世界是一本书,而每个人的一生,也是一本书。
每本书的每一页内容,做出不同的选择,对应的结果也是不同的。
星奏的脸变得模糊不清,如果我改写这一页,那他就不会死,但他也许下一次还是会做出相同的选择。
……
书页一张张掀过。
场景不断改变着。
我还看到了在月萤山上的幼年乱步,他手里举着零食,歪着嘴气呼呼地看着我。
原来第一次见面时,他就已经像是个被惯坏了的小姑娘。
【是否选择改写该页码的内容?】
如果改写……
乱步的舅舅不会来此地考察,我和乱步不会遇到,然后也不会有这一天的悲剧——但不是他舅舅,也会是别人,异能盒终究会被打开,然后我的异能力会满世界找到我。
如果不是因为我恰好在场,或许被它连累的人会有更多。
页码翻到了我去往俄罗斯留学的那天。
我看到了蹲在机场,盯着登机牌发呆的自己——她对前路迷茫,但是不敢不听津先生的话。
津先生的想法简单粗暴,知道她和那人不管怎样都会遇见,与其在未来沦为对方的棋子,倒不如亲自送上门,当一颗浸透感情的棋子,与那人的指尖黏在一起,叫他落下棋子时,也扯下一层血肉。
我向她迈出了脚,但只迈了一步就停了下来,站回了页码上。
我知道她会在不熟悉的异乡受尽挫折,我知道她会遇到一个比坏人更坏的家伙,我知道她还会被迫做很多违背她初衷的坏事。但我也知道,她最后会回来。
她终究还是会回来的。
当我看到她在灯下流泪写邮件,看到她不知道那些邮件根本发不出去,看到她趴在敌人的怀里,听他说着安慰的话就对他感激涕零时,我的心里十分难过。
【是否选择改写该页码的内容?】
想。
很想。
很想改写他们的相遇,很想改写她收不到朋友邮件的事,甚至还想改写她的异能。
但我忍住了,没从页码上移开过。
我始终记得,这是津先生和源清远牺牲了很多,才换来的一条相对来说较好的路线。
改写了,会更糟糕。
我更加记得的是,我是为了改写乱步的命运。是为了让他能够好好活着。
……
我看到了我和乱步在雨中初遇的那天。
他阻止了一个平静表面下其实面目可憎的疯子,也阻止了一场无妄的杀戮。
他替我找回了被偷走的钱包,并撑伞替我挡住了从天空中落下的蒙蒙细雨,让我觉得,横滨这座城市其实还算可爱。
我像一个局外人,看着这些年、这段时间发生在自己身上的经历。
我看到了那些昙花一现的青春美梦,也看到了所有喜剧中稍纵即逝的黑暗,和所有悲剧中稍纵即逝的光亮。
页码终于翻到了乱步在鸭场出事的那天。
天空被撕开了一个巨大的口子,鸭场即将经历一场浩劫。
乱步碧绿的眼眸中无惧无怕,他似是已经看穿了即将发生的事。
【是否选择改写该页码的内容?】
是了。
应该就是此刻了。
但是我又犯难了,我不知道该怎么改写。
我要是写乱步没有出现在这里,那陀思也不会消失。如果我被陀思带走,面对的结局也许比现在更加糟糕。
那我应该怎么办呢?
不仅仅是乱步,我还看到了花丸外婆,她在我所看不到的时候,看着她的鸭场,偷偷掉下了眼泪。
这一刻,我突然明白花丸外婆的乐观,也许只是为了让我放心而强装出来的假象。她对鸭场寄予了太多心血和感情,这里莫名要变成牺牲品,怎么可能简简单单说忘就忘呢?
我还看到了陀思。
我和他之间应该有个了结,但不是让他无关痛痒的消失。
至今为止,我还没有好好揍过他,还没有把他揍得满地找牙。以前我不是被他装出来的可怜所蒙蔽,就是被他神神叨叨的诡辩绕进去。
【是否选择改写该页码的内容?】
是是是!
但是我到底该怎么改呢?
等等,津先生说修改了规则,到底是修改了什么规则呢?
——你是女孩子,不用像我那么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