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全程看得心里发凉。
—— 为什么你对他们就能这么温柔,以前却能利用同样年纪的孩子来犯罪?甚至完全不顾及他们的性命。
……
现在是下午四点多钟,夏日昼长,阳光晒得人额头闷出了一层汗。我和陀思离开了学校,来到了街头晃荡。
我在街角排队买了一支兔子冰淇淋。为什么是一支而不是两支?因为我不想给陀思花一分钱。
他倒也不会像乱步那样委屈巴巴地噘嘴,而是一直盯着我手上的冰淇淋。
“你以前就很喜欢这种东西。”
“是啊,因为好吃啊。”
我咬掉冰淇淋上的兔子饼干,嚼得咯吱咯吱作响。视线随便一转,竟然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边正在分发气球的那个骨瘦如柴的人,不正是欧尔麦特吗?
我连冰淇淋都顾不上吃了,急忙冲了过去。
欧尔麦特,是我从小就仰慕的大英雄。但是很遗憾,我从来没在现实生活中碰到过他,最近的一次,是他来我念国中的立海做演讲,但是我前一天陪同网球部去北海道参赛了,没能看到他。
后来他在神野之战中退役了,再也不是那个精神抖擞肌肉饱满的硬汉形象了。
“你也喜欢英雄吗?”
欧尔麦特小声对我说,“都是发给小朋友的,但是如果大朋友也喜欢英雄,可以破例给你发一个哦。你要哪一个?”
气球里有爆心地、人偶、焦冻,还有烈怒赖雄斗、轻灵女士,甚至还有古早的安德瓦,唯独没有他自己。
“我想要一个欧尔麦特的气球。”
欧尔麦特一怔:“这个已经不生产了哦。”
“欧尔麦特,他是我一辈子的偶像。”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小声说:“这个真的不生产啦。”
“这里不是还有一个吗?”我指了指他自己,“欧尔麦特先生,您可以跟我握个手吗?”
欧尔麦特干瘪掉的事早就不是新闻了,但作为一个时代的传说,他也逐渐被忘记了。尽管如此,他也没有忘记过自己的信仰。
他在雄英高中教学,业余时间也在为宣传英雄思想、呼吁建设和平社会而四处奔走。
我一握住欧尔麦特的手,就不想放下了。
这是怎样的一只手呢?
上面因为战斗、因为救人而留下了无数的茧子、伤痕,粗糙的很,却宽厚、温暖,让人安心。
被他抚过,荒土都会繁花遍野。
欧尔麦特的气球很快发完了,邀请我们去海边转转,他想请我们喝一杯咖啡。他是个很开朗的人,即使已经退役了,也时刻记得帮助别人。一路上,我们路过无数个转角与路口,他给我们分别讲了在那里发生的事。
——那是一条小河,上个星期有个老人失足坠落,一位路过的上班族,用自己潜水的异能将她救了上来,虽然上班迟到了,但是得到了公司老板的谅解。
——那里有一家拉面店,有一位流浪汉路过那里,拉面店的老板同情他,请他吃免费的拉面,流浪汉过意不去,用自己的异能将拉面馆门口的下水道翻新了一遍,解决了堵塞的问题。
——那是一个容易发生交通事故的路口,因为发生过交通事故,撞死了一个孩子,从此孩子的母亲就在那里开了一家花店,在守护着孩子灵魂的同时,也尽力帮助过路的小学生。
……
都是些小事,但听了让人心里暖暖的。
欧尔麦特请我们在海边的咖啡店喝了一杯咖啡。这时的海景非常漂亮,天空中浮动着绮丽的晚霞,海面上波光细细碎碎的,像是铺洒的流金。
夕阳不是堕入车流、地面的,而是真正的从海平面上滑下去的。
欧尔麦特眉眼微微一弯,眉目间泛起柔和的笑意。
“活着真好,这个世界真美好呀。明天也要多多努力呢,加油。”
分别的时候,我也请欧尔麦特和陀思握了个手:“别看他一直不说话,他也是欧尔麦特您的死忠粉,您的各种周边他都买了一抽屉,连现在贴身穿着的衣裤上都印有您的头像。”
欧尔麦特嘴角一抽:“这大可不必。”
陀思没揭穿我的谎言,他握手的动作无比虔诚,双目之中充满感动,仿佛他也是欧尔麦特虔诚的信徒。
“你们也要好好加油哦。哈哈哈哈。”
路边的繁花,在欧尔麦特渐行的脚步里,开得热烈,开得芬芳。
去年的这个时候,我刚被陀思关进爱伦坡的书中,那是一座只有我一个人的雪山。时至今日,因为刚使用过另一本书,我突然有了一些新的想法。
“陀思,要是去年你的理想成功了?”
陀思侧过头看着我。
“这个世界上就没有异能力者了吧。”
他点了点头:“是。”
“那我是不是——”
书奏效的一瞬间,全世界的异能力者应该是一瞬间同时消失的,而我在爱伦坡的书中,等于是在我身上叠加了一个异能力。削去第一道异能力时,我会从书里出来,但会产生一个时间差,我就在会在那个时间差里,存活下来?成为唯一的幸存者?
否则他为什么将我关进书里,而不是将我关进地牢里,密室里,医院里,或者干脆用异能力让我昏迷不醒?
为什么偏偏选择关进一望无际的雪山里?
“你猜呢。”他永远不会正面告诉我答案。
“我才不猜。”
我边说边走进了海边废弃的工厂大楼里,这里因为很久都没人造访,空气中充满了腐烂的霉味。
“这里很像是死屋之鼠第一次开会的地点呢。”
伊万被杀,普希金坐牢,小栗虫太郎叛变,我也离开了,陀思的死屋,最后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报应。
但陀思可能从未在乎。
我在窗边坐下,陀思也坐在了我的身边。
我们像第一次开会时那样,先发一阵呆。
“你以前给我讲过一个叫《罪与罚》的故事,我现在有些记不清了,你能再给我讲一遍吗?”
我拿出手机,边写着邮件,边对他说道。
“好啊。”陀思同意了,用平稳的语速开始给我讲起他那个自己编的故事。
我在给异能科的坂口安吾写邮件。
【罪犯费奥多尔·米哈伊洛维奇·陀思妥耶夫斯基,现在正在大栈桥国际客轮码头的红砖仓库,我会拖到你们过来为止。】
“拉斯科尔尼科夫认识了下失业的小公务员,和他的长女索尼娅……”
发完邮件,我放下了手机,轻轻地舒了一口气。
陀思停下了讲故事,疑惑地问道:“听累了吗?那我就不讲了。”
“嗯。”
我疲惫地垂下眼眸,忽然脸上落下了一片阴影。
他倾身在我的眼前,朝我伸出了手:“源酱,你愿意陪我回俄罗斯吗?”
“……”
我眼神轻颤。
他的掌心躺着一枚闪着银光的戒指。
我认得这枚戒指,这是一个赝品,是我在很多年前从一个波兰商人手里买下的赝品。那人骗我说是彼得大帝送给叶卡特琳娜一世的定情信物,传说集爱情和权力为一体的象征。
后来陀思用真品从我手里换走了这枚赝品,将这枚赝品带在身上很多年。
……再等等。
警察快来了。
“我怀念与你在贝加尔湖的露营,也怀念那时的星空。”
他开始说着无关紧要的话,回忆着无关紧要的东西,语气里有着前所未有的轻松快乐。
“你怎么了,源酱?”
“我没事。陀思啊,你愿意……”
——愿意去坐牢吗?
我必须要把他拖到警察过来的时候。
我拿起戒指,仔细在手里端详,即使是赝品,也不得不承认它很漂亮。
我托起他骨节分明的右手。
眼角余光看到他身后的窗外,他们已经快到了。
戒指冰凉光滑,闪出一种历经残忍的光泽。
哒哒哒。
我听到了整齐的脚步声。
到门外了。
我没有去看陀思的脸,专心地盯在他的手上。
他一定早就注意到了楼下的警察,也听到了他们的脚步声。
但他动也没动。
我的手微微一抖,他手指一顶,不偏不倚,这枚跟随了他很多年的赝品戒指,刚好套在了他的无名指上。
砰。
门被撞开。
我抬起视线,看到陀思的唇角掀起了然的弧度。
“我愿意。”
警察和军队从门外冲进来,无数枪支和防爆盾将我们隔了开来。
枪支指向他,防爆盾护着我。
“源小姐,你没事吧。” 异能科的坂口安吾来从警察的队伍中走了出来。
我摇摇头:“没事,没事了。”
没事了。我对自己说。
坂口安吾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淡定地对陀思说:“麻烦你跟我们走一趟吧。”
“好啊。”他还在凝视着他无名指上的戒指,目光温柔,像个得到了糖果的孩子,丝毫不关心自己现在的处境。
“陀思!”
在他被抓上警车的时候,我叫住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