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似乎没觉得哪里不对,仍然是笑容可掬:
“亭主过谦了。
如今海内不稳,黄巾余部四处作乱,各地山贼叛军层出不穷,亭主以巾帼之身平乱八方,即便暂时赋闲雒阳,将来也必能有所功绩。”
他说着,话锋忽然一转:“只是还有一事……”
曹操的目光移到了曹昂身上。
秦楚表情一滞,内心警铃大作,明白重点来了。
“亭主未及笄便上了战场,此后征战至今,乃当世英雌;吾儿子脩虽也有心从征,却因生在雒阳难以实现,然而实在向往,是故想委托亭主,能否……”
典校尉似是而非地夸了她两句,转而提到了自己那“娇生惯养”的长子,目光落在曹昂身上,短暂地停顿了片刻。
没想到曹昂忽然抬头,趁着曹操停顿的空档,立刻将父亲未尽之语接上:
“能否允许昂与亭主的西凉军同行?”
他想了想,又匆忙补充道:“昂知道亭主军中众多事项需要保密,因此亭主只要能让昂跟着就够了,军务机密、在下绝不会窥探。就算是兵卒也可以……”
这话出口,曹操的眼角轻微抽了抽,没有说话。
秦楚看了眼他细微的表情,心中一动,已有了计较。
曹昂是嫡长子,又比次子曹丕早生了十多年,从行为态度来看,这少年坐立肃然、抗直有礼,颇有气度,可见曹操在他身上倾注的资源只多不少,应当是以继承人的标准来培养的。
哪怕如今的曹操只是雒阳城内小小一校尉,尚未真正组织起自己的势力割据一方,他真的会希望自己的继承人跟在一个不大不小的扬州刺史身后做一寂寂无闻的小卒吗?
曹操可不是马腾,他的目光可比盘踞在武威小城里内讧的叛军将领长远得多,就算如今董卓尚未为乱,乱世之象还不明显,他有心投靠他人,可是借着关系把长子送入袁绍麾下,难道不比送给秦楚好太多了吗?难道就为了秦楚那虚无缥缈的“征战经验”?
她是不相信的。
如此看来,曹昂这番话,大约是他自己的想法、而与曹操未曾商议过了。
至于曹操……以他的思维灵敏度,八成从一开始就只打算让曹昂“偶尔拜访”,挑个折中的法子,既能锻炼长子,又能与舞阳亭主拉进关系,的确是件稳赚不赔的好事。
只是曹昂太年轻,未经大变,还不明白他爹的良苦用心。
秦楚试着望向曹昂的双眼,只在那点漆黑瞳中看到一片坦荡,直白得比西凉夜里的潭水都要干净。
她啊了一声,心道:“这实心眼儿的居然是曹操养出来的儿子?不可思议。”
曹操大概也是相同的想法。
他刚才被曹昂的那番话给惊了一惊,心里大概是短暂地慌乱了小阵,不过很快就做出了反应,眼见着秦楚并未流露出明显的欣赏或反感,忙笑着圆了一句:
“亭主军务繁忙,大约无暇照看犬子——若是如此,子脩也可留于城内典禁军中,择时而访,免叫亭主为难。”
曹昂方才也不过一时紧张才说了那些话,平时也是聪敏的,此时听到父亲回答的言下之意就知道是刚才冲动了,因此也不敢再莽,有些惭愧地附和道:“父亲说得是。”
秦楚还没来得及给回复,父子俩又统一了口径。她都不用为难了,笑道:
“曹公子想造访我军,提前来信便可,不必那么麻烦。伏楚军中没什么见不得人的,公子想来尽可随意。”
——送上门的曹操长子,不要白不要。
她要是能靠着曹昂一时的头脑发热把他爹绑上船,那才真是稳赚不赔了。
系统刚刚被“曹昂高玥长得好像”一事震惊地半晌说不出话,看着秦楚和曹操又打起机锋,立刻灰溜溜地滚回去翻演义了。此时一听她这绑走曹操的想法,满脸震惊地从书里抬起头。
“他既然还没起家,我干嘛和他斗呢?等‘正统’之名到手,把曹操挖过来才叫一本万利啊。”
秦楚把仓鼠模样的人工智能拎起来,将迷你型号的《三国演义》抽走,眨眼便笑了,两颗尖尖的虎牙久违地露了出来,看起来简直人畜无害:“快把书扔了吧,跟着书走的是傻子。”
系统甘拜下风:“秦老师,你当年偷蔡琰出来我就该知道的。”
秦老师:“好好学着。”
曹昂不过比她小了一两岁,没几年便可加冠,按理说是可以独自造访的,曹操却要带着他来秦楚府上,其中应当也有自己的考量。
至于这点考量是什么,秦楚不太在意——曹昂既然多说了几句,她也乐得借此反客为主,通过儿子拉老子。
曹操又想说些什么,可刚一开口,就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断了。秦楚心一沉,看了眼他,发现曹家二人还未意识到。
紧接着,门外忽然传来笃笃的叩门声,又听到亲卫隔着绢门喊道:
“主公,府外……”
后面的话被止住,便听不清了。
秦楚表情一肃,对着曹家父子歉然拱手,得到对方理解的手势后,起身拉开绢门,皱眉问道:“怎么回事?”
那将士面色微白:“董家西凉军于中东门而入,董卓前往北宫面圣……带了两千人入城。”
身后曹操捕捉到这句话,脸色也变了。
董卓常年据于西北,灵帝病逝前,朝廷曾做过安排,下诏拜之为并州牧,并要求他将手中军队转交皇甫嵩,收回兵权。然而此子阳奉阴违,一拖再拖,硬是熬到刘宏去世,受何进召集来到雒阳,可见所图不小。
曹操一度劝阻何进谨慎召他,也是考虑到董卓此人的不服管教。
没想到一语成谶,他在受封骠骑将军后消停了不到十天,竟然横行至此,直接带着军队进了城内!
曹昂显然也明白此时的严重性,低低问道:“父亲,我们要回去吗?”
曹操对着他摇摇头,拍了拍长子的肩膀,并未再答,而是向前几步,径自走到秦楚身旁。
庭外满目秀丽春景,槐树在夏初的微风里轻微摇曳,碧绿的树叶被卷着落于地面,却无一人有心赏景。
秦楚回身取下墙壁上挂着的长剑,面无表情地将它卡入腰间佩带,对着整理衣襟的典军校尉礼貌一笑:
“董卓军队就在中东门前,曹校尉与公子要与我一同去看看吗?”
从亲卫报信那一刻开始,曹昂的目光就紧紧黏在了秦楚身上。在听到秦楚这声发问后,他微微睁大了眼,抽了口气,手竟然已经不自觉地按在了腰间的剑柄上。
第73章
中东门位于雒阳城东, 入门上北便是达官贵人居住的步广里与永和里,与平民居住的里区遥遥相对。
东汉末年, 里坊制已相对成熟, 雒阳城内市坊分离,居民区与市集各自竖立围墙,被纵横交错的街道分割开来。
尽管部分地区间会有所差异, 至少雒阳作为大汉都城,还是严格遵循这一制度的。
秦楚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的中年军官。
“他们不敢去到步广里, 所以就要来平民的里坊吗……”曹昂落后她两步, 跟在父亲身后,看了眼肆无忌惮的西北军, 低低道。
曹大公子自幼跟着父亲居在雒阳,最落魄时也不过是回家乡谯县待了几年,还以为世上的军队最差也不过是县兵那样混吃等死, 头次见到董卓手下这帮西凉土匪军, 还有些匪夷所思。
对面的牛辅也不知听没听到, 啊了一声,不紧不慢地从军马上翻下身,也不行礼,在身后一众将士的注视下, 随意踢了踢脚边一只倒滚的腌菜陶坛:
“啊,这不是舞阳亭主吗?”
秦楚:“……”
众所周知,人闲得没事乱找碴时, 是会有一套特定句式的。
例如“这不是张三吗”, 后面多半要跟一句阴阳怪气的“许久不见”或是“久仰大名”, 紧接着就要对张三此人的境况评头论足一番, 身后同伙们哄堂大笑, 再把张三挤兑的面红耳赤。
这位中郎将牛辅居显然深谙此道。
此人是千真万确的没什么本事,上战场窝窝囊囊地躲在人堆中后方也就罢了,脑子还不太清醒,没事就带着军队横行直撞,城外粟市还不够,如今又闹到了城内里坊,每每都要落下一堆烂摊子,可以说是董卓谋士李儒最不想见到的同僚之一。
愚钝无知未必算问题,但自以为是一定生出祸患。
奈何他身份特殊,作为董卓的女婿,占据董卓心腹之位,本人又格外擅长拍马逢迎,且的确忠心耿耿,因此经常被带出去现眼目。
只见这现世包晃了晃头,对着秦楚未来得及换下的女式曲裾怪笑了一声,又将目光移向了曹操:“哦,这又是哪位?”
曹操上前两步,对着他不怎么真诚地笑了下:“在下典军校尉,曹操曹孟德,见过将军——”
他也没等牛辅回话,看了眼他身后那群凉州兵,表情渐冷,话锋一转直切重点:“雒阳乃大汉都城,非禁军不得入内,将军此时率军进城,聚于百姓里坊之前又是何意?”
秦楚本还考虑着如何应对他,没想法曹操已先她一步发了难,便垂下眼帘,嘴角牵起抹不易察觉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