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楚,胤谊先生方才有些事情,让我来看着你读书呢。”
“叔父有自己的事情要忙吗?可以不用管阿楚。”
伏诚瞥了眼阿楚桌上,果然看到了根本没有打开的竹简与干干净净的蔡侯纸。
他道:“叔父不忙。”
秦楚:……
我不想读书。
眼看着伏诚整理起衣物,已趺(fū)坐在一旁榻上,她只好开始转移话题:“胤谊先生怎么了?”
“今晨似是收到了友人来信。”
“喔。”叔父也不知道。看来还是要等胤谊先生回来。
她只好有口无心地开始念书,好在叔父也不怎么在乎,坐在榻上小口小口喝着茶,也不管她怎么走神。
诸葛玄回来的时候,表情却有些异样。
他并未如往日般先检查阿楚功课,反而低头与伏诚耳语两句,两人便走到门外连廊的树影下,不知在商谈些什么。
阿楚百无聊赖地把系统拉出来遛弯:“小桶,你说他们在谈什么?”
系统说:“如果你一直叫我小桶,那他们可能是在谈论怎么把你的武器全部没收。”
阿楚惊奇不已:“你还有这个功能?!”
系统:“没有,我骗你的。”
阿楚:“我禁言你了。滚回去。”
系统:“我错了。既然是诸葛玄的事,又与伏诚有关,说不定是想把你辞退。”
阿楚:“你的动词已经运用得炉火纯青了。”
诸葛玄没有让阿楚等太久。
他坐回到阿楚对面,难得正色,注视着阿楚带着翠色的瞳仁,语气郑重:
“阿楚,我有事要问你。”
“先生请问。”
阿楚借挺直腰杆的动作觑了觑伏诚,实在看不出他此刻心情。她想,既然是友人来信,又是伏家相关,此时又表现得如此严肃,连功课都不检查了……莫非是他要离开东武了?
“阿楚如今八岁,却已显露出过人之相。
“我观阿楚素日,对诸子、六艺都无兴趣,听兵书时却分外精神;平日一旦得空,总爱练习□□剑术。
阿楚的志向,是在为将吗?”
阿楚犹豫了一下,还是真心实意地回答:“先生说得没错。”
不过只有一部分对,阿楚心想,将军之后,我还要继续向上呢。
“阿楚的确与人不同。”诸葛玄颔首:“吾在扬州有一友人李永,现是吴郡富春长。他家长子阿和即将加冠,请我去富春为他赞冠。”
阿楚缓缓瞪大了眼。
她觉得自己大概猜到老师之后的话了。
诸葛玄微微笑起来,往日平静的黑色瞳仁中倒映出阿楚惊喜的小脸。
所以——
“我问阿楚,你想要去吴郡吗?”
阿楚恨不得拍桌而起!
“先生在哪里我就在哪里!”她立刻接上,随即又转头去看伏诚,果然是一副“毫不意外”的模样。
“别看啦,我已同你叔父商谈过了。阿楚若是想同我一道,就尽快收拾好物品,今明两日即可出发。”
伏诚叹息着走到她身旁,轻轻抚摸阿楚的脑袋:“阿楚虽是孩童,但也有自己的主张啦。阿楚,东武的伏宅留不住你啊。”语间竟有惆怅之意。
阿楚抬起手,两只爪子按在伏诚宽大的手背上。她自幼习武,身体温暖得很:“叔父何故忧愁?
阿楚不过和胤谊先生一道去吴郡几日,冠礼结束后便回家啦。”
伏诚摇摇头,笑而不语。
“唉。去吧,阿楚,让红娘为你收拾。
记得带上几个部曲,尤其是阿六。他武艺最好,若有意外也可护你和胤谊周全。”
半只脚踏出房门的阿楚连连称是,尾音飘散在三月庭院里,头也不回地跑远了。
伏诚转头看向窗外,初春桃树开得正盛,暖风拂人,竟有花瓣从枝头吹落。
第7章
光和元年,汉灵帝刘宏于西园开置邸舍卖官,价钱依官职大小而定:
二千石官钱二千万,四百石官钱四百万。又命左右卖公卿官,公千万,卿五百万。
侍中常居皇帝身侧、常行顾问之职,本应极力劝阻皇帝此举。然而刘宏偏听偏信十常侍,又有宦官党羽极力促成此事,伏完终究没有成功说服皇帝放弃。
这是公元178年的四月,雒阳上东门前的杏花短暂地开了四日,便被持续的阴雨打落成泥。
洛水绕着城门缓缓流动,时代的巨轮从未因任何事物而停下。
就是在这样一个黯淡的春季,不其侯、侍中伏完,想起自己那被送往徐州避祸的幼女。
吾弟仲平:
久不通函,至以为念。
近年雒阳事务繁杂,因此未得空闲与书于你,还请见谅。上一回来信还是四年前,仲平与我说,已为阿楚觅得阳都诸葛玄为良师,吾心甚慰,以为阿楚虽未过继于你,仲平却已视阿楚为亲女。
然此番书信于你,还为雒阳之事:今上为宦官所惑,已决心卖官弼爵,所得财物皆收于西园,用于享乐。无法制止,是我身为侍中的过失。然而,我以为此法若是推行,雒阳或将涌入大量买官之人,这却也是阿楚回来的良机啊。
因此,希望仲平为我问一问阿楚,是否还愿回到雒阳?如果愿意,便请仲平也未阿楚计算,让她得以带着自己的人手,平安回到家中。
若能得幸归家,替阿楚向她叔父表示感谢。
日来事冗,便不多叙。
汝兄伏完
光和元年雒阳伏宅
书信寄到东武时,已是半月之后了。
伏诚将竹简翻来覆去,反复读了几遍,确认自己理解无误,不由为兄长伏完长叹。
今上此举,实在荒唐。
管中窥豹,略见一斑。信中不过潦草几句,也足见雒阳暗潮涌动。如此境况,未必不会涉及幼童。他私心是不愿意阿楚回到雒阳的,可他自己毕竟只是从父,阿楚生父伏完也在请他询问阿楚。无论怎么说,做选择的终归是秦楚本人。
现在……阿楚和胤谊应当已经抵达目的地了吧。
阿楚确实已经到了扬州,只是——
系统:“扬州是这样的吗?是否过于好客了?”
阿楚:“……”
阿楚来不及与系统插科打诨,先一脚踹上前面男人的膝窝,力道有限,对方只是踉跄一下。
阿楚立马向后一跳,干脆利落地朝他腿部斜刺一剑,转过头,远远对伏六大喊:“阿六保护先生!不必顾我!”
“哟,”另一个水匪见同伴挨了一剑,低头一看,发现动手的是如此小儿,竟急也不急,反而对着她咧嘴一笑,“小儿倒是好玩!
还会使剑?要爷爷教教你怎么用吗?”
阿楚啐了他一口,提剑冲上去:“我祖父是大司农,你算什么东西!”
阿楚不怕受伤,根本不在乎水匪手里那把闪着寒光的刀。
趁水匪没反应过来,阿楚猛地抬手,剑尖直接扎上这家伙裸露在外的脚背,阿楚抽出再插进,连刺三剑。水匪立刻叫起来,抬起的右脚鲜血淋漓。
另一旁诸葛玄被阿七护着往后退,远远看到她这般犯险,急得直冒冷汗,说话都哆嗦了起来,张了张口,喊:“阿楚,身外之物大可留下!”
秦楚不理他,只对着阿六指示:“阿六!到城里去!带先生进城!”一面挥舞着自己的手里的剑,弯腰从敌人的缝隙中逃过攻击。
除了牛车上已被掠走的物品外,剩下贵重的东西全部在阿楚身上了。诸葛玄多次教导她“财不外露”,阿楚却并不想照做,因而虽然衣着朴素,身上的饰物却并未摘下,也难怪东郡的这些水匪会找上他们。
眼见着更多地水匪向她围上来,阿楚捏紧了剑柄。
系统冷静地从她脑袋里钻出来:“实在不行就开个锁定时间,把他们都鲨了。”
阿楚不紧张了。她抬手摸摸脸,再低头时看见满手血污,吓了一跳,一剑戳上右边水匪的小腹,带出一片猩红的血色。她对系统的计划表示反对:“你好暴力哦。”
系统:……
伏六身体健壮,武艺不俗,稍有眼力的水匪都不会缠着他;诸葛玄看上去并不是富贵之辈,又很顺从地交出了财物,因此水匪也不懒得再逮他。伏六在阿楚出生时就跟着她了,一直都很听阿楚的话,他推搡着诸葛玄,往城中的方向退。
诸葛玄乌黑的长须被江风吹得糊了一眼,他声音仍然是颤抖的:“就在这里,他们不会再追了。伏六,去帮你家女郎。”
阿六坚持:“先生,就快到城门了。”
“阿楚再厉害,不过是八岁稚童!”
阿六默了默。
阿楚被贼寇包围,身形依然灵活,只是脸上与身上都沾了血迹,手背脸颊上也被划出小小的血口。
其实这些水匪并不成气候——他们的人数甚至不到十个,身上穿的也是最寻常的短褐,有些连原本的颜色也看不出来了。想想也是,若是真正能耐的水匪,怎可能到地面上夺人财物、还专挑这种三五人的小队伍抢掠呢?
可是再怎么不成气候,也不是孩童与体弱文人能轻易对付的啊。
伏六抿了抿嘴,似乎想说些什么,终究还是向着诸葛玄点点头,沉默地转身,向阿楚身边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