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手脚安安稳稳地放在膝盖上,这辈子第一次自发地正襟危坐起来,表情堪称正义凛然:
“此前在金城的几封外交信,除了蔡琰写过两封外,剩余的都是郭嘉在写——他有庞德护卫,与董卓晤谈应该不成问题。”
系统连连点头:“说得没错,但你紧张什么?”
秦楚振振有词,反驳道:“我喜欢紧张。”
系统:“……”什么玩意。
人工智能盯着她看了半天,愣是没猜出来她脑袋哪里出了问题。
秉持着“有问题就去找互联网”的新时代自助解惑原则,它屁股一撅,翻起了秦楚的近一个小时来的身体数据,试图从现代医学的角度解释此人的异常行为:
“咦……郭嘉摸你手的时候,你的肾上腺激素怎么这么高?”
秦楚:“我喜欢肾上腺激素升高……算了。”
周围没人,她终于能暂时卸下主公包袱,苦着脸重重叹了口气,表情如丧考妣:“其实我在想一件事。”
系统很给面子地忽视了她一连串充满糊弄气味的“我喜欢”,立即问道:“什么事?”
“当年在阳翟,我是不是应该留下陈县令给的那几个人?”
系统暂时没想起来,卡了一下壳。才意识到她是在说当初那几个抢着往她身边贴、拿着“爱的号码牌”的男人。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秦楚恍惚地说,“我有时候会产生种错觉,大概是我在军帐中待久了。”
人生三大错觉:士兵现在就能上阵、粮草够我再吃几天……以及别人对我有意思。
系统闻弦音而知雅意,立刻宽慰道:“不要难过。等你回了雒阳,马上就有一群不长眼的上门提亲了。”
秦楚:“……”火上来了。
她还想说什么,忽然瞥见营帘无端晃了一晃。秦楚立刻警觉地摸向佩剑,才听到外面传来一声:
“主公?”
是马超的声音。
她按在剑上的手慢慢收了回去,轻咳一声,扬起声音:“进来吧。”
马超走进了,干脆利落地一抱拳,张口便道:
“信使已扣起来了。我问了他,果然半个月前已有同僚出发,把信送去了别处,凉州董卓、并州丁原都在其中。他是另外被吩咐了出发的。”
这话在他嘴里不知滚过了几遍,一大串背下来,居然一点停顿都没有。
她立刻把发散的思绪收回来。
果然如郭嘉所说,何进唤她入京前也犹豫了一阵,等到别处的密信都送出去后才下定决心,具体原因不明。
“辛苦你了,”秦楚微微颔首,“我军既已到了目的地,也算安全了,你最近就别跟在我身后‘保卫’了——看着点信使就行。”
马超闻言抬起头,看了眼她。
这少年半个月前还纠结着辈分问题,习惯对秦楚以“你”相称,可是军队一出发,便想也不想地跟上来,先斩后奏地混入其中,如今眼也不眨便改了口叫主公,实在有些太“能屈能伸”了。
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马腾在武威好歹也是个将军,自己有爹不跟,非得跟着她行军受累不可。
然而十五岁的将士不是没有,但这年龄的确还不够冲锋陷阵,顶了天也就近身护卫了。更何况这位小将士的爹还远在西凉等着造反……老天啊,他要是知道儿子跟着官军跑到雒阳,可不得气得和蔡邕一起掐人中了?
她这一想,眼神立刻慈爱了起来,生怕他跑了这些天,马腾“冲冠一怒为犬子”,又给自己找麻烦:
“孟起啊,这些天你也辛苦了。过几日我会派人送信给昭姬她们,你……”
马超当即打断了她的话:“我不回去。”
秦楚笑容一僵:“……”
这刺头跟没看见似的,居然还不痛不痒地扎了她一下:
“我既然叫了您主公,当然要与您共进退。您放心,我必不会轻易脱离队伍的。”
他还特意在“您”上加了重音,语气愈说急,好像秦楚不是让他回家团圆,而是拿了斧头要把他“理想的森林”砍光伐尽似的。
秦楚简直怀疑马超这几天都闷头不说话,就是在心里把这几句阴阳怪气的反驳精雕细琢,预备炸她个哑口无言。
她确实无话可说了。
系统真是生怕她不够心烦,忽然还跑过来浇了一把油:“咦?你八岁时不也和长公主这么个语气吗?”
秦楚在意识里将这破机器提溜起来,表情阴暗,狰狞地威胁道:
“你这两天自己去找点情商课学习一下,再多嘴就把你网线拔了。”
系统敢怒不敢言,连“我不是靠网线工作的”都不敢说了,赶紧四仰八叉地瘫在地上,躺成了一直没有梦想的肥仓鼠。
肥仓鼠眼睛一闭开始装死,耳朵还紧张地动了两下,关注着周遭动向。
只听马超又道:
“孟起回武威也能上阵杀敌,可认定的主公却只有一个。
我宁愿做侍卫、看守营帐,永远跟随在她身后,做永远射不下猎鹰的人,也不想在遥远的西北,对着空旷的原野漫无止境地思念她。”
瘫成鼠饼的系统立刻坐起身,和玩家的寒毛极其一致地立在原地。
秦楚身上的鸡皮疙瘩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马超说完以后,还在此起彼伏地跳着踢踏舞,她这下是体会到贾诩藏在羽扇后的牙酸了——这是个什么事啊!
马超祖母是羌人,自小长在凉州草原上,说起话来偶尔带了些异族的腔调,倒也不算稀罕,然而这意思翻来覆去地看,都只能用“怪异”二字形容。
秦楚真的要头疼了。近来军务政事繁忙,刚得了半条好消息又被打断,此时难得有心偷个闲,猛一回头,却被手下几人的言行举止惊了个倒仰,不知他们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她叹了口气,左手支在桌案上,苦不堪言地捂住了额头,无力地对马超摆了摆右手:
“行了,行了……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第58章
马超这一记直球打得秦楚头晕眼花, 他自己还没什么意识,只觉得理所当然。
那张眉目深邃的脸上流露出一点茫然,同时又掩藏不住被默认接受的喜色, 唇角欲弯不弯, 笑容都快压不住了。
偏偏这少年还是真的在关心她,看着秦楚疲惫至极的模样,眉毛一拧,欢心和忧虑乱七八糟地混在一起, 打了架似的挂在脸上,不过最终还是沉了下去。
他道:“我明白了, 主公有什么事情, 唤我就好。”于是一拱手, 又恭恭敬敬地退下了。
秦楚看着他退下,这才松了口气。
她是真开始头疼了, 整个人都有些头晕眼花,大约是睡眠不足的缘故,连公文都有些看不进去, 眼皮不住地下滑。
可怜她目光发飘,脑袋里一会儿是草原上念着圣诏的天使, 一会儿是何进那封言辞恳切的密信,再眨眼又成了董卓军队的远景, 背景里掺杂着郭嘉马超一声又一声的“主公”, 简直像喝多了断片似的,乱得不可开交。
帐篷里倒是一片寂静,她盯着文书恍惚了一阵, 实在疲乏, 便阖上眼, 准备小憩片刻。
没想到一睁眼,天已经全然暗下来了。
条件所限,东汉的营帐遮光性都很一般,只有主帅的幄帐环境好些。她在一片昏暗中,隐约听到周围有人在交谈,然而这声音很快就消失了,像是不愿打扰似的,又离她很远了。
秦楚有点吃力地撑起身子,才发现自己已经换了身衣服,还在睡榻上。系统没说话,不知道是不是在休眠。
帐帘很快被掀起,一道身影钻了进来,原来是凉州女将里那位猎过棕熊的阿湘。
油灯晃了一下,阿湘向她走来的脚步一顿,转过身,拿起铰刀,利索地剪下一段灯芯。
她问:“主公要喝水吗?”
阿楚哑着嗓子应了一声,阿湘便又拉开帐帘,对着外头交代了两句,又转过身回来。
“主公好些了吗?您来了癸水,在帐中睡了一下午都不醒,请了军医,才发现还染了春温,”阿湘说着,伸出一只手,拿手背探了探她额头,“若非马孟起闻到血腥气,以为您有暗伤未愈,请属下来看,我都不知道……”
感冒又月经,还有过劳睡眠不足,这些不痛不痒的小毛小病叠在一起,反而把神通广大的舞阳亭主给绊倒了。
秦楚还没睡清醒,有点呆滞地看了眼她。
她常年行军,脑子里都被军务占据了,哪里还在乎这种小事?
西凉娘子军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里两百天忙着备战、一百天都在战场,正儿八经有规律来的,恐怕也屈指可数。
阿湘也是如此,因而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坐在她身边,幽幽叹了口气,拿起湿手帕慢慢擦拭她额头。
秦楚于是慢吞吞地躺回去,微微闭上眼,准备先闭目养神。
她现在还昏沉着,瞌睡得要命,心里还惦记着郭嘉董卓的答复,只想歇个半柱香,再起来把这些事给折腾完。
“水端来了。”
门帘一开,外面士兵交谈的声音很快泄露进来,好在来人很快放下了帘子,也坐在了她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