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究竟回去做什么,没人说得准。”
雒阳政局复杂,这个“说不准”一直延续到十日后的四月中旬。
雒阳比凉州温暖了不少,郊野杂草疯长,作业刚下过春雨,空气里一股青草与土腥混合的气味,被南风吹到脸上,人都清醒了不少。
此时秦楚的两千军马已直下河东,在雒阳西郊寻了空地,正准备安寨扎营。
秦楚正背着手视察营寨,忽然看到庞德向她跑过来。
“主公,马…”
“嗯?马怎么了?”她心里一紧。
战马水土不服并不是稀奇事,如果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了问题,就算是精兵,战力也会大打折扣。
“马超…”
“……”秦楚无语了。
她拍了拍庞德的肩,沉重道,“这句断得太好了,下次不要再断了。”
马超当然不是她自己带过来的。秦楚接下密诏的第二天清晨,便收拢了部队准备南下,等过了淮河,准备修整一番,才发现被马超那混小子跟了一路。
有的人能青史留名,真不是没有道理的。就算换了她自己,都不见得愿意辍在军队尾巴后好几天,吃住成谜,就图换个地方受苦。
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
秦楚实在没辙,也怕这未来的西北大将因为她的“冷酷无情”而折在半路,只好硬生生接下他的先斩后奏,把他并入队里,暂且安排作自己的贴身侍卫。
但其实谁都知道,她军队里的“贴身侍卫”是最派不上用场的人。
系统最近给她提供粮草补给,有正经工作,说起话来就是硬气:
“秦楚啊秦楚,当年偷走蔡邕家的蔡琰,现在还要抢走马腾家的儿子,真是罪恶——罪恶哪!”
秦楚欲驳又止:她惊恐地发现,系统说的好像都是事实,这种活计她确实干得不少。
她只好转而去问庞德:
“怎么,孟起出什么什么事了?”
“他逮到一个可疑人物,对方自称是‘何大将军’的信使。”
……何进?
她电光一闪,脑中某种想法飞快地划过,之前几天的种种猜测再次浮现出来。秦楚顿了顿:“让郭祭酒在帐中等我,我先去看看。”
她一路赶过去,才发现庞德还真是实诚,那信使是真的被“逮”住了,整个人都被五花大绑起来。
“主公。”马超知道她要来,立刻从怀中摸出那封所谓的“何大将军亲笔信”,将信压平了才递过去,低头后退一步,“这是他要送的信。”
秦楚抖开信封,里头内容果真如她所料……正是何进给董卓所写的那封翻版。
信写得挺复杂,大约是何进手下哪个幕僚润色过再誊抄的,感情真挚动人肺腑,其意如下:
“秦楚啊,我知道你守西凉不容易,从黄巾那会儿你立功,我就惦记着你了,但是我也很忙,所以一直没来找你。
最近皇帝死了,太监们想造反立小皇子,我要人来帮助少帝树立威望,听说你也算个小军阀,恰好我跟你爹关系不错,他也很想你,不如你回雒阳来吧?”
她看了这信,一时无话可说。
那信使还被束着手脚,嘴里还塞了布,整个人一边抖一边扭,在绿意盎然的雒阳西郊化身成一坨不堪入目的绿毛虫。
就剩下一双泪汪汪的眼睛瞪着她,就盼着秦楚看完后铭感五内,良心发现,赶紧放他自由。
秦楚当然是个没良心的。
也不知道何进怎么想的,这信居然也有脸送出来。
这信发出来前估计纠结了有一阵子,现在总算下了决心要送出来了,秦楚人都站在雒阳门口了——信使在城外转一圈就到了目的地,这算个什么?
她掀起眼皮看了看绿毛虫,觉得在这样温暖的春天,以他的身份打扮得还是太过素净,于是弯腰从草地上拔了两朵洋红色的小菊花,随手插在他脑门儿上,一挥手,对马超吩咐道:
“也不知他身份真假,就这样吧,先带下去看着。”
绿毛虫热泪盈眶地被马超拖走了。
她收了信,快步走进主帅帐篷里,一撩帘子,眼也不抬便道:“奉孝,来看这信。”
这封信夹叙夹议还带抒情,洋洋洒洒写了三大张信帛,郭嘉却看得比她还快,越看神情越是舒展,等看到最后一句的“可回雒阳”时,他终于微笑了起来。
秦楚也弯起眼,露出了几天来第一次真心的笑容:“奉孝和我想到一处了?”
郭嘉勾起唇角,抬首与秦楚笑而对望:
“——天子秘诏乃陛下的求助信。看来,何家与我们的小陛下,也不是一条心哪。”
第56章
秦楚八岁时救过一次刘辩, 对他和他老子有一套深刻的评价体系,但是在人人以“家天下”为解的封建时代,的确说不太出口。
她只好又把系统拉出来, 试图和世界上唯一懂她的智能生物交流, 对死了的皇帝和刚上位的皇帝评头论足:
“刘辩啊刘辩, 刚上位就明目张胆地想摆脱何氏外戚。皇位都没坐稳呢,董太后还等着推刘协上去,他这可真是……贾文和上吊。”
系统:“确实,这种时候居然还想——等下,贾诩上吊是什么东西?”
秦楚:“老寿星上吊。”
系统:“……”活的不耐烦了。
它极有学术素养地立刻翻书求证,发现贾诩在另一条时间线的历史上活到了七十七岁,在人均短命的封建时代, 说是老寿星也没错。
秦楚得意洋洋:“没错吧?”
系统觉得哪里不对, 但是人工智能对于人类的道德观念还缺乏理解, 思来想去也不知道具体问题出在哪里,干脆略过了它,老老实实地夸了一句:
“你知识真渊博。”
片刻后,人工智能又问:
“可是秦楚, 为什么说密诏是刘辩的求助信?”
事业狂秦楚听它提问, 立刻放下了插科打诨的心。
事实上, 她自己也只猜到了“刘辩与何氏并非齐心”一条, 对郭嘉“求助信”一说,的确不大理解, 于是将这问题对着郭嘉重复了一遍。
郭嘉当然不知道他主公脑袋里还住了个非人类, 且对人类的勾心动机一窍不通。
他只当秦楚不理解天子此举, 慢悠悠地摸出一把鹅毛扇, 故作高深地扇了两扇, 才慢条斯理地开了口。
“主公近来忙于奔波,或许对外地各处的动向有所不知。
“首先,与主公同在凉州的董仲颖,在我军出发后两日同样南下前往雒阳,与我军擦肩而过——而据嘉所知,并州丁原等人也早已到了雒阳。
“与主公不同,这些军阀本就远离雒阳,在各自州郡根基深厚,轻易不可调动。
若是先帝,尚有可能借助天威利益唤来他们,然而少帝年幼,多半连他们的姓名与职务都对不上号,遑论召集外臣‘维护统治’了。”
说到这里,郭嘉轻嗤了一声。
他平时随缘得很,做什么都吊儿郎当没脾气的样子,此时提到“召集外臣”,却难得表现出了嘲讽。
他一字没提何进,表情却已将“不堪大用”的评价甩在了何大将军的脸。
东汉王朝的统治已持续了百年,再动荡也不过是西羌外族的进攻。因此,这些既得利益者理所当然地认为,不管再怎么折腾,内乱是绝对不会有的。
——如果有,充其量也不过是马腾韩遂之流的西凉内乱,什么水花也没翻出来。
然而愚人与智者之差别,就在于愚人往往被“经验”蒙蔽了双眼,不愿相信世上还有另一种可能。
秦楚明白他未尽之语:
“因此,其他军阀均是受到‘何大将军’征召才入京的。
何进今日才将密信送到我军,可见此前凉州天使送来,让我归京的诏令,只可能——”
“——只可能是天子个人的指令。”
天子找谁不行呢,偏偏绕过了雒阳的所有人,千里迢迢寻上秦楚,这背后的含义就太深了。
他所求的多半就是秦楚那支军队了。可皇城里掌握大多数军队的不就只有一个人,何进吗?
然而在真正见到刘辩之前,他们谁也不能给出一个确切的说法——毕竟,聪明人只能猜到聪明人和正常人的想法,还有一种人的脑回路,确实不好乱猜。
真正要紧的谈话也不过就三两句,他们还没真正入城,掌握的信息有限,揣测太多反而会扰乱思绪。
秦楚沉默下来。
信使还被五花大绑在营中,这些人可没有秦楚那样的修改器,从西凉到雒阳,来回至少要二十天时间,一时半会回不去,也没什么人会起疑。
她们今日刚抵达雒阳城郊,消息还未传到何进那里,不妨先将人扣在这里,再等一等,至少将“刘辩密令”一事瞒下来,免得惹是生非。
这是预料之外的好牌。
郭嘉显然也是这样的想法。
也不知哪里来的眼色,秦楚的眉头一动,这位谋主就像是猜到了她要说什么。他立刻呼来守卫:
“来人!”
侍卫一撩营帐,带起一阵迎面的风,雒阳春季湛蓝的天恰好从帐帘缝隙里透露出来,让她心情平白不错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