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着想着,又走了神,好半晌才接回自己的话:“还有长社百姓,也不知余粮可够。”
她这些天看阳翟的宗卷,对这些数字也已经有了些概念,明白这些靠城吃粮的持久战都是百姓的血汗堆起来的。她年幼的时候去过一趟扬州,至今忘不了自己追人路上看到的那只菜坛子。
荀彧道:“我明白异人的忧虑,然而皇甫将军征战多年,经验比你我都多,如今波才军刚到长社城下不久,两军交锋太少,无论是观望还是驰援,都须看过那边来的信简再打算。”
阿楚点头,荀彧说得没错。现实与史实毕竟有别,若是阳翟黄巾全灭的消息传到波才耳中,惹得军心大乱,时候被皇甫军轻易击溃也未可知呢。
她接过荀彧从怀中取出的信简,胡乱打开,就着窗外的夕阳,一目十行地跳读起来,微微蹙眉,又细细读了第二遍。
她还想再读第三遍,荀彧已开了口:
“情况如何?”
阿楚叹了口气,摇摇头,没有回答。
她说:“我去寻阿玥子满,请文若将奉孝带到议事厅等我。”
情况确实不太好。
等她带着两名武将推开议事厅大门时,郭嘉和荀彧已经开始讨论起长社的问题了。
她没和荀彧说皇甫嵩信上的内容,不过对方大概早就从她的表情上读出来了。
此时太阳已快落山,室内的油灯蜡烛却已经提早亮起来了,不用想都知道是荀彧让人点的。
长谈的架势都已做足,阿楚也不说废话了,她走到桌案边,将皇甫嵩的亲笔信轻轻拍在桌面上:
“波才的十万黄巾已到长社城下,皇甫嵩自觉寡不敌众,决定闭门坚守,请我出兵助战。”
荀彧才刚刚劝她先观望观望,不要轻举妄动,后脚皇甫嵩的求援信就送到这里了,形势已经到这种地步了。
虽然早有准备,但听到阿楚说皇甫嵩“请我出兵助战”时,郭荀两人的脸色也不太好。
郭嘉的食指不自觉地在羽扇柄上叩了两下,在“嗒、嗒”的声响落地之后,才吐出三个字:
“不合适。”
的确不合适。阿楚手上的人加起来才五千多,大多数都是新兵,战力绝对比不过皇甫嵩与朱儁手上七八千的精兵。她手上的士兵再翻个一倍打去长社,都未必敢直接波才的十万兵马。
典韦直白道:“五千人救八千人,要对十万的士兵,这要怎么打?上去也只让将士白白送死。”
高玥:“不去不行吗?”
阿楚这才开口,她摇摇头:“皇甫将军愿意收我已是不易,我若违命,兵败回到雒阳必有人责难,以为一切失误因我而起。”
这倒是真的。如果是其他人,还可以拿一句“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来搪塞,然而阿楚这“将”,为得实在有点名不正言不顺,为了之后能继续做下去,她这一战是半点不能落人口实的。
“……如此一来,也只能靠出奇兵取胜了,”荀彧沉吟片刻,抬起头看向窗外,突然没头没尾地跳出来一句:“异人那日,把黄巾中的所有山匪都处决了吗?”
阿楚一愣,也转头去看窗外山头的落日。她盯着远处隐隐绰绰的三峰山回忆起来,说:
“没有,我只杀了前排尤其猖狂的那些。
就算我想把流匪出身的黄巾都杀了,黄巾人数众多,一时也难以辨认。
“——文若是想出什么了吗?”
荀彧矜持地一点头,缓缓道:
“如果我军扮作黄巾呢?”
第47章
阿楚:“扮作……?”
荀彧颔首:“扮作黄巾, 混入敌军,再与长社城内的士兵内外夹击。”
波才军十余万人,刨开“对外宣称”的水分外,再减去后勤补给的人数, 最少不过三万, 最多不过六万。在这个区间数里,她们几千人要混进去并不困难。
真正麻烦的是, 混进去之后, 到底要怎样的里应外合,才能将这么多人击溃呢?
阿楚沉吟:“阳翟有县兵可用, 留一千人守城足矣。
然而可调兵马再多不过四千,加上长社城内的士兵, 也不到波才军的一半。”
荀彧说“出奇制胜”, 倒不是什么“最优解”,而是不得不如此。
她摩挲着桌案上的颍川地图, 陷入沉思。
“黄巾起于乡野, 未经训练, 与寻常军队不同,只有占据上风时才能发挥全力, 一旦遭受突袭,人心涣散,自然一触即溃——就像异人之前击败的那些一样。”荀彧轻声说。
他这人哪里都好, 就是有个毛病,凡事都爱讲一个“轻声细语”。平时不见得奇怪,一谈到战场之事, 说敌军如何如何溃败时, 他的温言柔声就显得尤其微妙了。
阿楚听他这样讲话, 实在有点想笑,心也渐渐定了下来。
荀彧说得句句在理,这些民间起义兵人数虽多,真要上了战场,更像纸老虎,天上刮风下雨的都,能把它们的气焰扑得只剩两三成。
“……我明白了。”她的手不自觉地抚上地图,在标着“长社县”的小点上摩了两圈,掀起眼皮,忽然道,“文若,你下次要不要换个语气讨论这些事?”
当天夜里,秦楚与手下谋士彻夜秉烛,最终定下方案:
典韦带头,率领手下四千将士扮作黄巾,混入波才军;秦楚自己则作为新晋“以一敌百”的武将,上马先行,赶往长社县,与皇甫嵩计议后续。
荀彧本是想随行的,被阿楚拒绝了。她给出的理由很简单:
“文若并非军士,让你混入鱼龙混杂的波才军,是对你的不负责任;长社已被敌军围困,如今要潜入城,人数越多,风险就越大。”
无论是里应还是外合,都不合适。
荀彧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他还能说什么呢?阿楚说得的确有道理,哪怕他心里很清楚,如果对方愿意,后者的风险其实不值一提。
秦楚身上有秘密,他从头到尾都是知道的。
“…我明白了,”荀彧最后还是退让了,他低下头,若无其事地把那一点微末的惆怅收起来,谦谦君子的风度又纹丝不动地印刻在脸上了。
他似乎是很淡然地微笑了,“那么,彧在阳翟静候亭主,得胜归来。”
他最后四个字落得笃定,好像料定了她凯旋。
阿楚心里是没有那么多想法的,次日整顿好军队,和典韦简单交代了两句,让他挑几个机灵的黄巾残党跟着,又让高玥和两个谋士安心守城,不必挂心她,打了招呼,便骑着白马奔出了阳翟城。
到达长社时,已经是这天傍晚了。
长社草木繁茂,树叶生得很快,初夏已有点葱茏的意思了,阿楚在马背上,有时候要拨开树叶才能看见远方。
这里本是春秋郑邑长葛,据说是因为后来社中草木疯长,才改了名叫长社的。阿楚纵马走了好一段路,发现这名字取得的确贴切。
她勒马停下,扫了眼周围,看到黄巾的生火做饭的炊烟已经燃起来了,长社城三丈高的城墙上,守卫与他们遥遥对望。
“哇,好多人……!秦楚,你打算怎么办?”
周围没有人,系统就被秦楚拽出来解闷聊天。倒霉的人工智能被玩家骚扰,只好蓬头垢面地从休眠里爬起来,一抬头就看到几万人生火做饭的壮观场面,被吓了一小跳。
阿楚没回答。她刚刚把头发拆了,现在正在吃力地重扎——今日开了系统提速,白天骑着马一路狂奔,头发早就被吹得乱飞,不方便一会儿爬城楼,更不适合去见皇甫嵩。
熟人都不在身边,她也不用假模假样地穿盔甲,装怕受伤的正常人了,胡乱换了套粗布短衣,现在连头发盘得也乱七八糟,要是再裹上黄巾,就算大摇大摆走进黄巾家门口,估计都不会有人怀疑。
不过假黄巾本人还没意识到此事,她眯起眼,仔细扫了扫城外黄巾的营地,心里对这布局有了点数,才回答系统:
“当然是开变速爬楼上去了。”
系统:“……”
你这手艺可真是玩三国■双玩出来的。
它当然没敢把这话说出来,闭上嘴,扭身给玩家开金手指了。
秦楚环顾四周,觉得这群歪瓜裂枣真是毫无警惕性,一个两个都坐在草上打瞌睡。
趁着黄巾懈怠,她在系统调速工具的加成下,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攀上了城头,而这期间居然一个人都没有注意到。
她一蹬墙面,稳稳当当地落在了城楼地面上,硬是把战争文学演绎成了武侠小说——舞阳亭主随便逮了个守卫,闪到他跟前,一把抓住对方持槊的右手腕,开口便道:
“我是伏楚伏异人。军内急务,赶快带我去见皇甫嵩将军。”
……
两日后,长社城郊。
穿过重重叠叠的树林,就能看到波才军驻扎的营地了。典韦勒马停下,扭头打了个手势,身后士兵立刻停下。
他走上前,抬手按住树林入口处一株矮树的树干,弯着腰向下摸索了一阵,果然触碰到一处凹陷。他顺着再摸,凹陷右边被人拿剑刻下一个歪歪扭扭的“木木疋”,拼起来应该是个抽象的“楚”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