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黄巾的概念里根本没有兵法战策的概念,或者他们可能有,但是在以阿楚为首的官兵入城后,他们反而前来进攻,正是轻敌的表现。
在这样的情况下,这些人也绝不会相信,她能派出另一队人马,潜伏在他们背后,等待偷袭的。
荀彧没有把后半句说出来,高玥也就忽略了这一点。她对着阿楚再一点头,即刻下城,组织起士兵,从侧门离开了。
阿楚大概也没有注意到那“另外的原因”,她看着高玥集结士兵的身影,估摸着时间也差不多了,在临走之前,对荀彧又行了一礼:
“护城之事,就交由文若了。”
“彧明白。”
阿楚点点头,转过身挺直了腰杆,缓步走下城楼。
陈佑已替她将队伍整好,士兵们分作两批,靠着城门,在两军交际处空出一大片区域,留给将领对战。
这些将士和阿楚一样,都是未上过战场或仅见过一两次的新兵,身上多少还有些稚气。
尤其是来自阳翟、未见识过阿楚本领的兵卒们,看着她并不高大的背影,心中都不太有底气。
人们一向以“从来如此”作为衡量万物的标准,因此只要某人表现出了哪怕一点不同,都会受到他人的质疑:
小女郎怎么能带兵呢?
小女郎岂能和贼将阵前对峙呢?
小女郎如何……
然而城楼上的大人们没有疑问,他们也就没有资格去讨论这些问题,只能听她的指挥,忐忑地注视着她只身向前。
黄巾却没有这些顾虑。
山匪出身的野贼才不和他们讲仁义礼信,操着一口豫州方言,对阿楚与身后士兵指指点点,交头接耳了一阵,又忽而仰头狂笑。甚至不用人去探究这些话具体含义,单单看着他们轻蔑的表情,便知道是什么意思了。
阿楚的目光直直地射向对面的将领:蓬松枯黄的须发、充满恶意的眼神、破旧脏乱的皮甲,除了额头上有特殊意义的黄巾,其余打扮,俨然是山匪的模样。
她六年前在富春,单挑过七个这样的流匪,那时诸葛玄不忍她冒险,孙坚来得也快,那场战斗最终没有明了的结果。
今天定然会有结果的,她心想,这些黄巾虽不中用,但给她练手也算足够了。
上来搦战的黄巾头目还在叫喊,如果他知道阿楚心里的想法,大概要直接急眼了。
“……屁大的黄毛丫头也敢上来和爷爷们叫阵?”
“哈!哪个缺心眼儿也敢放女人上来?真是要绝后的事!”
“自己绝后了,还怕将士们绝后,才把她送来的吧!”
几个满身匪气的黄巾听了,拍着手放声大笑:“好啊!好姑娘!”
这话便太难听了。战场上,最不能开、也最必要开的就是将领的玩笑。侮辱将领就是侮辱一支军队,更何况是这种明里暗里带着强烈性羞辱含义的话——非要类比的话,大概比讥讽吕布为“三姓家奴”还要严重数倍。
阳翟将士们没有经历过这种情况,于是粉粉躁动了起来。他们军事化的程度太轻,对纪律的服从性不够,接受的训练还不足以支撑他们压制住愤怒的情绪。
阿楚一蹙眉,她已经听到方阵中有人开始咆哮了:“杀了这群狗日的!”
阿楚冷静地转过头喊道:
“高玥平日怎么教你们的?安静!!!”
“……”身后又是一阵窸窣,最终还是安静下来。
她吼完这一句,才把冰凉的目光投回到黄巾匪首身上,视线又狠又冷,简直快要掉出冰渣子来。
手下士兵的反叛尚且可以通过强权压制,敌方对主帅的人格羞辱是不可原谅的。主辱臣死,就算她自己能够忍受这样的侮谤,也必须在乎手下将士的感受。
如果咽下这口气,折的就是她这一边的气势。
哪怕真正的战力不是她们,阿楚也无法容忍这样的事情发生。
首领大概是注意到她的视线,不屑地低头看她,终于停下了喋喋不休。
他一挥手,身后跟着叫骂的匪军声音渐渐小下去,中年男人在身后大批黄巾的注视下走上前,对着阿楚露出充满恶意的笑容:
“无能小儿,还不求饶?”
“孽伥贼子,等我杀了你,便让手下将士食尽你血肉!”
阿楚提起长/枪,将它横在胸前。阳翟三月的日光毫不吝惜地投射在城壁上,又映照在她明媚的脸庞上。
她上挑的圆眼里几乎跳跃着金色的火焰,双手握紧武器,声音又清又亮,带着这个年纪少女独有的朝气:
“来!”
与此同时,始终关注着另一队军马动向的荀彧微微点头——高玥带领的伏军已埋伏到位,时机一到,便可发令进攻。
郭嘉再次走到城头最前端,微微眯起眼,顶着刺眼的日光,紧紧注视着那道身影。
一个人若想有所成就,不怕没有金银财帛、气运机遇,只怕没有高远的志向与对应的资质。在这样的时代,秦楚能够以女子身份堂而皇之地站在这里,无论是否凭借外力,都足以证明她的鸿鹄之志。
如此看来,剩下还要印证的,就是她审时度势、进退裁决的能力了。
他俯瞰城下,声音嘈杂难以听清,只看到荒野上的两批人马又相互叱骂了几个回合,最终,那山贼模样的头目咬起牙,先冲上前去。
那姑娘单薄的身形在此衬托下,几乎有点摇摇欲坠了。
郭嘉的右手按在城墙上,粗粝的灰石砖磨着他的微湿的掌心,压出不太平整的红痕。他望了又望,心知是多此一举,还是转头笑着问:
“文若觉得她可行?”
荀彧也轻轻地笑起来。他入阳翟以来,说话的频率就减了不少,的确是如郭嘉所推测的,防止自己开口多了,权力就从阿楚移到他手中。
“她是朝廷指派的守将,自然是有过人之处。”他说,“奉孝愿意留在这里直到现在,不也是清楚她与旁人的不同吗?”
他简直像一只护崽的母鸡,虽然嘴上还是那样谦和有礼,表达出来的意思却处处是维护。
郭嘉知道他年少时被救过,但不知道他眼里的滤镜叠得究竟有多高,也无奈了:
“行吧,我承认她是个有想法也有谋断的。可是她这样的姑娘,扮个男装也还好说,偏偏就是要大张旗鼓地上场。此前可从未有这样的先例呀。”
他话音未落,底下忽然传来激烈的掌声与叫好声,听不出是哪一边的。
郭嘉立刻抻起脑袋去看。刚才在阿楚面前的高深莫测像装出来似的,她一走就原形毕露,又是瞪眼又是觑眼,只恨城楼建了三丈,高得他看不清楼下。
荀彧看着他急切的模样,忍不住笑起来,调侃道:
“奉孝这样说,难道就不愿意看她接下来的表现吗?”
郭嘉咳了一声,收回脑袋:“有待观察,有待观察。”
就在下一刻,城下人群又爆发出一阵响声:
“好!!!”
“伏将军好!!!”
听了这么久,总算听出来一句有用的了。
他趴在城墙边缘,一听这声音,立刻又探出了头,毫无仪态地四下张望。定睛一看,就被底下这场面吓了一跳。
贼首那匹瘦骨伶仃的花马已经被扔在一边了,它主人已经被踹翻在地上,手里的长刀要掉不掉地卡在右手中,左手应该是被卸过了,以一种诡异的姿态向外翻折,软趴趴地下垂着。
秦楚——这姑娘还真是没打过仗,把人家首领当成街边闹事的混混一样殴打,手里一杆枪几乎都没怎么动过,就靠着拳打脚踢,把这三十多岁、高她两个头的男人揍的鼻青脸肿。
头目呸地吐出一口血,看着她拳头又要落下,连忙嘶哑着声音讨扰:
“等一等!等等!”
阿楚一脚踩下去,铆钉战靴直接碾在他的脸上,男人的声音弱了下去,她冷笑一声。
仁义不是给下作反贼看的。
原本支起脑袋想看官军受挫的黄巾都傻了眼,一个个呆在原地不敢妄动。
他们当然是见过十四岁女孩的,因此才更加惶恐……这他娘的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活人能做到这样吗??
还好这些人也不是全蠢。扎着黄巾的人堆里忽然传出一道声音,不知哪个反应快的,立刻不讲武德了,嚷了句:
“我们上啊,打过去!”
无组织无纪律的黄巾杂兵立刻把这话一波一波向后头传。他们没有传话的士兵,有什么指令都看自己耳朵,实在不行跟着上,别人打哪儿就打哪儿,反正人多。
“打过去!”
“打过去!”
这话也没传到后面,反正前头那几个厉害点的已经一窝蜂冲上去了,剩下那些农民出来的起义军,也就跟着想上涌。
阿楚向后一跃,照夜玉狮子心领神会地上前,阿楚一蹬便跳上去。她握住缰绳,脊背直得像一把出鞘的剑,那双泛着绿光的眼睛好像夜间森林里掠食的猛兽,正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所有人。
她抬手举高了长/枪:
“儿郎们!”
身后士兵看她将对方头目捶得满地找牙,一腔热血早就涌上脑门,早等着她一声令下了。此刻正是斗志昂扬的时候,士兵们立刻接上了她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