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到现在为止,发展得过分顺利了点,阿楚对高玥回以一笑,看着陈佑的背影,心中也略微放松下来,带着荀彧进了府衙。
颍川不愧是世家林立的地区,连小小阳翟的县衙都比富春宽敞不少。正厅中央置了长案与木榻,应是供于议事的。
“亭主请坐,荀公……荀监军请坐。”陈佑唤人上了热茶,将敞口小盏向二人递了来,便开始讲述局势。
“二位应当对颍川的局势有所了解,如今波才率黄巾八万人,自东方起兵,盘踞鄢陵,正在向长社进攻。除此以外,各县周围还有四起的少量黄巾,虽不成气候,也扰人心烦。”
阿楚皱眉:“八万人?”
依她的记忆,黄巾军主要由寇匪百姓组成我,除了正儿八经能作战的青壮以外,还有妻儿父母等老幼随行,并且后者人数是远多于前者的。
荀彧本想开口,偏头看见阿楚这般神色,便闭上了嘴,让她先说。
阿楚想了想,又问:“陈县令见过波才军吗?”
陈佑闻言一怔,还是摇头,老实回答:“佑不才,到现在仅仅指挥县兵击退过两波黄巾杂兵,人数不过一两千而已。”
“黄巾是农民起义,与官军不同,数量虽大,却有不少是拖家带口的。波才报数八万,实际上有战斗能力的人,恐怕不到一半吧?”
陈佑愣了一愣,没想到她如此敏锐。然而他是求稳的人,在真正见过波才军前,也不敢立刻判断,只好笑着称赞:
“亭主眼光犀利。只是事关一县存亡,佑不能轻易下定论。”
阿楚微笑:“没关系。陈县令谨慎行事,于阳翟百姓来说都是好事。
只是还有一事,于我是重中之重,请您务必诚实作答。”
“您是说?”
“阳翟城内,现在可用的将士到底有多少?”
……
“啊——”
阿楚扑到铺着厚厚被褥的床榻上,把披风揉成一团抱在怀里,在床上翻来覆去打了两个滚。
高玥看她放松下来的模样,忍不住笑了。她一边解下身上盔甲,一边转头看向阿楚:
“主人很开心?”
“是啊。阳翟士兵三千人,其中至少一千五是上过战场、可用的精兵,这已经很超出我的预料了。
而且,陈佑也太大方了,说为了抗贼可让我随意调动他们,我现在相信他是个好官了。”
阿楚在雒阳的那些年,其他长进未必有多大,却是见过不少次世家的贪婪嘴脸,对这些特权阶级的滤镜早就碎了个干净。
陈佑这个等级,虽然官职不大,但也是切切实实掌握了实权的。以她对大部分(靠裙带关系上位的)官员的了解,危难当头时做做表面工夫是最基础的,可是一旦要从他们手中拿下点什么,就费点功夫了。
眼下时局不定,粮草兵马是最重要的东西,陈佑割让县兵已是不易,还连带着倒贴了自己的私兵,这种做法,就是在寒门出身的官员中也不常见,更何况他还姓陈。也难怪阿楚称赞他是好官。
高玥虽然不懂其中关窍,但对阿楚的结论表示赞同。她点点头:“主人说得是。阳翟附近虽然空旷,但百姓生活不算太困难。”
高玥是被宦官收养的,在改姓之前,应是见过不少民间的困苦景象的。即便是帝都附近,贱民的生活也不会好到哪里去,有秦妙的经验在前,阿楚可以猜到她都经历了什么。
因此,高玥说阳翟百姓生活尚可,那应当就是真的可以了。
想到这里,阿楚忽然从床上坐起来:
“玥娘,明日先替我看一看班吧?”
“看班……?”她迟疑了一下,对阿楚突然蹦出的生僻用词有些不理解。
“嗯,就是替我坐镇。城内有校场,你可以在那里训练士兵,有什么情况可以和文若讨论。”
高玥明白了,但她又抓住了另一个信息点:“您自己呢?”
“我听陈县令说,四日前他打退一波黄巾,到现在都无人来犯,现在还算安稳,所以想外出看一看。”
阿楚低头摸着披风,一点一点抚平上面的褶皱,过了一会儿,又开口道:“东部波才军应该已对上了公伟(朱儁)将军他们,暂时不会往西。附近的杂兵连陈佑一人都能击退,算不上问题,玥娘和文若一定也能解决。”
“所以,您是要……?”她有点固执地追问。
阿楚对她有收留知遇之恩,她对此心怀感激,因此更不愿意阿楚犯险,才会多问几句。
“玥娘不用担心,”阿楚放下披风,站起身,走到窗边铜镜前,看了眼映出的人影,嘴角勾起了笑容,“我只是想看一看,阳翟是否有什么能人异士,可以为我所用。”
第39章
“守将已经到了?”
“是, 郎主,昨日傍晚入的城。
听山下郑大说,那日他们去看官兵进城, 发现领头的是个骑着白马的年轻女郎,稀奇得很。”
郭嘉闻言挑了挑眉。
他看了眼手中的陶坛,里头粮酒还未饮尽, 只剩下小半坛微浊的酒液, 于是提起坛子, 仰起头将它一饮而尽。
仆僮习惯了他的不拘小节,安安静静站在一旁,等他喝完, 抬手将唇边余液擦进, 才问:“郎主今日下山吗?”
“不下。”
“您不是说要造访广元先生吗?”
青年拢了拢外袍,懒洋洋地靠在凭几上, 打了个哈欠:
“近日有客来访, 哪能轻易离家。”
……
白马前蹄踏过杂草,缓缓停在原地。
“前面是山路,你不好走,就在这里停下吧。”阿楚跳下马,拍了拍照夜玉狮子的背脊, 替它理了理鬃毛, “你就在这里, 我马上回来。”
白马温顺地看着她,拿脑袋顶了顶阿楚的手, 是听懂了的意思。
阿楚顺手薅了把它光滑柔顺的马尾鬃:
“有人来牵你, 你踹他便是。
好啦, 我走了, 你乖乖呆在这儿。”
照夜玉狮子晃了晃马尾,阿楚笑了一声,摸摸马头,转身向山上行去。
据荀彧所说,郭嘉迁入山林也是半年之内的事情。似乎是在外出时察觉到了黄巾的蠢蠢欲动,从而推测出起义的可能,立刻收拾了东西,带着仆僮隐居起来了。
阳翟境内共两座山,荟萃山位置偏远,离城门有一段距离,而另一座三峰山则近得多,在城内西南角,背靠着隅水,就是她眼前这座。
荟萃山太偏僻,不宜居住,郭嘉所说的隐居,大约就是在这三峰山内了。
阿楚今日穿了身崭新的赤色直裾,脚踩双鹿皮小靴,身上披的还是昨日那件猩红绒披风,腰上佩着削铁如泥的轻巧银剑。
她没有刻意掩盖自己的身份,加上昨日入城时声势不小,山畔的住民们一见到她的白马红衣,便猜出了她的身份。
只是她脚步匆忙,手又按着剑柄,行路时面无表情,看上去实在不是好相与的模样,一时竟然没人敢上前搭话。
周围人的想法,阿楚是不清楚的。她还在拧着眉思考。
阿楚没有官衔,因此哪怕实权略大于他的监军职位,也是不能称作上下级的。
天下未乱,刘宏好歹还坐在龙椅上,她没办法明目张胆地拉拢人才,告诉他们自己心中大计,荀彧如今最多也只算她的同僚兼好友罢了。
因此,他能提供给自己郭嘉的线索,已经是仁至义尽了——这说不定还是看在朝廷的份上,阿楚当然不能再觍着脸去问“怎么请他出山”这种事情。
因此,她现在唯一能与之讨论的,居然只有系统。准确的来说,是和系统讨论它储存卡里那本可靠性存疑的小说《三国演义》。
……对,就是那章出现在两千年后小学课本里,人尽皆知的三顾茅庐。
阿楚是不打无准备之仗的。如果不知道该准备什么,就翻遍所有可行的参考,抄也要硬抄一套方案出来。
——谢谢你,罗贯中。
系统端起腔调给她念书:
“刘备说‘汉左将军宜城亭侯领豫州牧皇叔刘备,来见先生’,僮仆说记不得这么长的名字。”
阿楚听到“汉左将军”时,嘴角撇了撇;听到“豫州牧”时,脸已经彻底垮了下来:“我没连说长名字的机会都没有。”
系统安慰她:“没事,郭嘉和诸葛亮应该差不多,你也没有吹牛的机会。”
阿楚想了想,觉得的确如此。她的思绪又漂移起来,脸上浮现出神秘的微笑:
“诸葛亮今年三岁了,等胤谊先生从诸葛珪手里接下他的儿女,我就可以直接绑走诸葛亮,不用顾茅庐了。”
系统很实在地提醒她:“醒一醒,诸葛亮今年才三岁。”
“…总有一天能!”
阿楚自己心里也没什么底,说完这句话,又变成了苦瓜脸。
她和老男人有壁啊。如果刘备当时只有十四岁,诸葛亮也愿意跟着他出来吗?
年龄不重要吧……?
不过仔细算下来,现在的郭嘉年龄也不比她大多少啊。当务之急是把他给骗到手……啊,要不请他喝酒?不过,什么人送的酒他都喝吗?
她还没想好怎么编出一套坑蒙拐骗隐居人才的说法,身后忽然传来一声清朗的唤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