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极其厌烦这样,又不愿随波逐流,他不够坦率,但如今心爱的女子就在面前,又何必左右顾虑,倒不如大大方方的说个清楚。
探春本欲转身离去,所幸冷静多年,还保留几分理智,又站稳了脚步,抬眼看向他。
即便是再生气,也还是愿意耐着性子再听上几句。活了上千年,在凡尘间兜兜转转,她知晓这世间痴男怨女之间,大部分的纠缠,终是误会一场,可偏偏二人甘愿守着那个误会,不愿挑明了讲,最终成了一桩遗憾。
她本就清醒,无论何事都希望能浮于明面上,堂堂正正去做,若是他愿意讲明白,那她就愿意听他所言。
断痕呼出一口气,庆幸这偏财神性格从未改变,庆幸她从不会意气用事,这便收拾了情绪,镇定开口。
“我记得你在等我,我没有忘记我们的约定。说好一起离开那日,正是我飞升之时,飞升来得突然,本就超越了控制,我根本来不及阻拦,便不得已与你分开,实在身不由己。
归蓬莱后,我便速速来凡间寻你。可那时,却再也找不到你了。我入过地府,问过司命,又去昆仑借了通天镜,可上天入地,始终没有你的身影。那时我甚至猜测,遇见你,许是我命中的考验。我在凡尘等了你许久,终是一场空。至此之后,我便回了蓬莱,闭关修炼了多年。”
断痕的声音低沉,一字一句砸在了探春的心里。
探春却又想起等候他的那些日子,她站在他们说好的那一处,等了他三天三夜,从未离开,周围人对她指指点点,她却从未在意,直至心痛难忍,意识扩散,看到了赵公明的到来。
她便知道,她也到了清醒的时间。
那时,她心里念着,这世间男子,怕是皆如此薄情寡义。
可虽在心里几番告诫自己,这本是人间常态,忘了便是。
可面见王母时,却时常惦记着在凡间的种种。
惦记着有一人,他虽为贵公子,却时常会翻墙爬树,只为了见她一面。惦记着有人,明明是娇贵之身,却愿和她跋山涉水,替她在河边洗衣,背着她行万里路。
惦记着他赋予的承诺,惦记着那画下的蓝图,惦记着和他在一起时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
惦记着他们之间本应有一段故事,本应有一个结局。
……
那些惦记混合在一起,成了执念,逐渐便再也放不下了。
她也曾被王母责罚,是赵公明上前为她求情,才躲过了一劫。
她猜测许,应是在那时,被王母惦上了这件事,为今后埋下了伏笔。
她并不恼怒,这本就是她历经的一环,如果没有此事,她兴许也会在百年之后,突然想起还有这么一段故事。
可如今丝毫没有准备,这件事又突然出现。当事人也站在面前,和过去猜测的不同,生出的是另一个故事,早就偏离了她原本的想法。
原来真真是天意弄人。
原来他当初也同她一般落入凡间历劫,原来他那时候并不是丢下她离开,原来他后来也如她当时那般等了很久,原来他也找了她很久,他也没有放下。
可如今知道了真相,错过即是事实,他们依然无法做出改变。
探春垂下头,纵然唏嘘那段往事,纵然知道一切不过是阴差阳错,误会一场。可想到曾经为他痛哭流涕的日日夜夜,心里还是觉得好委屈,好遗憾。
断痕期待地看着她,那双淡紫色的眼眸里带着轻易就能捕捉到的深情,晃得她一阵心痛。
探春原想再说几句,可开口时,却是“我们再想想吧。”
周边的气氛如同落入了寒冰地窖,瞬间失去了温度。
断痕抬手,狠狠砸向了身边的一颗桃树。
花瓣震碎了一地。
良久,她听到了断痕的回答。
“好。”
只是一个字,却像是用尽了全部力气,那样的沙哑,又藏着万千心事。
探春的心口也随之微微疼痛,却固执的不去看他,慢慢向前走,像是要逃离他的世界。
断痕偏偏不愿让她如愿,她才走了两步,就被他紧紧拉住,再一转身,又对上那双眼眸。
荡漾的情意像凭空出现的漩涡,引着她往下坠。
断痕的唇边勾起一抹笑,有些凄惨也不够好看,但落在他的脸上,就那般赏心悦目。
“不要走,现在就留在我身边,别的地方很危险。”
凭什么?
探春脸色微变,原想嘲讽几句,却见断痕唇边突然淌出了一丝血,心中的坚持顿时消散,变成了轻飘飘的一句话。
“你……怎么了?”
断痕对上她担忧的目光,这才恍然大悟,抬手触碰了一下唇角,“没什么事。”
探春冷笑一声,“我原以为你会装凄惨,博同情。你却偏偏非要逞强,如今我们一同身在幻境里,应对同一个敌人,你偏要嘴硬,什么都不说,到时候可别坏了我们的好事。”
明明是想要关心他,可嘴硬到说不出一句好话,只能这样生硬的念着,好似宣示对他的不满。
断痕却笑了。
他原本也想过装柔弱,博同情,换得她片刻关心,可终究还是没有这么做。
好在他了解这个嘴硬心软的偏财神,最终的结果,还是没有偏离他的预想。
身子似是再也支撑不住了,他虚弱地向探春伸出手,来不及开口,只能勉强扯出了一丝微笑,便倒了下去。
身后的草地扬起一片花瓣,春意似乎又浓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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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绛珠仙子:带不动带不动。
第86章 珠玉
黛玉被玄玦捞上来的时候,浑身已经湿透了,看起来狼狈不堪。
所幸是在春日里,阳光正好,倒也无需过于担心。
她换上了玄玦一早准备好的衣服,也不知这人从哪里寻来的,宽大的袖子足够她学着戏子舞上一曲。
黛玉眼珠一转,顿时来了兴致,小小身子蜷缩在宽大的衣服里,胳膊一抖,衣袖一挥,便袭在了玄玦身上。
玄玦正在一边给她烘干衣裙,冷不丁被她这样捉弄,抬起头看向她,轻轻开口:“别闹。”
可这两个字哪有什么威慑力。
最喜欢闹的绛珠仙子才不会就此收手,长长的衣袖如同雨点,密密麻麻落在了玄玦身上,幼稚至极。
可这三界中最不苟言笑的司法天神偏偏就吃她这套。不过是玩弄片刻,就听见了一声闷笑,旋即便再也收不住了
黛玉又落到了玄玦的怀抱里,只是他脸上却没有半分愉悦,眉头紧锁,似有心烦。
黛玉故作惊讶地挂在他的怀里,抬手捏捏他的耳朵,轻声问道:“怎么?我们司法天神可是对我不满?”
玄玦轻笑一声:“不敢。”
黛玉长长“哦”了一声,又抬手揉揉他的眉心:“既然不敢,那为何要露出这种脸色?”
玄玦轻轻一笑,把身上的小丫头赶了出去,又上前把烘干的衣服收了回来,这才开口解释。
“我只是有些想你了。”
黛玉假装不懂,在他身边转了一圈,笑着问道:“稀奇了,我如今就在你面前,有什么好想念的?”
玄玦无奈地把衣服披在她身上,又给她挽起了头发,“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
黛玉微微一笑:“我知道,只是这个身子自有她的便利。你可要好好多看几眼,日后再想见了可就见不着了。”
玄玦配合地抬头盯着她看了几眼,却在她耳后发现了一道伤口,玄玦抬手轻轻触碰,那伤口看起来已有些日子了,她也没觉得疼。
“怎么回事?”玄玦问道。
黛玉在脑海中搜寻了一圈,也找不到半分印象,只好无奈地耸耸肩:“兴许是我还没有来的时候,就已经受伤了。”
“你这个二小姐倒是做得艰难。”
玄玦语气微变,又带了一层深意。
黛玉知道他的意思,无非就是惦念着让她趁此机会,从瑞王府里全身而退,再寻时机,夜探王府,找到玉魂。
可她的想法却并非如此。
如今已深陷泥潭,她必然要弄清全部缘由,才能退的干净。
再者,如今牵扯其中的,已并非玉魂一事,她与探春妙玉彼此互称姐妹,就不能弃之不顾。
故而,黛玉又借着如今的小孩身体,挽着玄玦的手臂,娇里娇气的撒娇:“深宅大院里自来就多有纷争,如今,小女子只能依靠我们光明伟岸的天神大人,求您暗中保护小女子,助我重回瑞王府,查明真相。”
脆生生的语气,又带着装模作样的威胁。
玄玦偏偏就吃她这一套,只好抬手揉揉她的头发,沉默了许久,只叹出了一句“你呀。”
他并非是做不好决定,只是天生就对这绛珠仙子没有办法。只能偶尔劝说,大多时候甘当她的辅助。
她想要去哪,他便站于身后,助她一臂之力。
黛玉特意寻探春做了这样一出好戏。为的就是看清珠玉小姐的意思,再表面顺从瑞王妃的意思,先躲得远远的,等来日寻到时机再回王府。
那二小姐虽是个不受宠的主,可为了表面上的声誉,瑞王妃还是派人沿河一路寻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