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日那双乌黑的眼珠子滴溜溜打着转,忽然瞧见哪吒发带上的珍珠,说话顿时利落了起来:“他头上还有一对晶莹剔透的珍珠做点缀,瞧着可富贵了!”
哪吒听罢,盯了余日瞧了好一会儿,见他不打算再说些什么,方才放下帘帐坐回桌边。
敖丙笑道:“不过闲话几句罢了,你吓他作甚?”
哪吒抿了口茶:“麻烦还是能少一点就少一点。”
敖丙不会反驳哪吒,自然认同道:“嗯,你说的都对。”
“你这样就显得特别没有主见呐。”哪吒撑着脸笑:“有没有想过以后成家了还这样没有主见吗?”
敖丙想了想,问道:“你呢?”
“三哥有所不知,”哪吒的胆色与顽心比起敖丙来说,大的不是一点两点,听敖丙如此一问,于是放下茶盏,单手撑桌,挑着敖丙的下巴,笑道:“哪吒偏好男色,不爱女儿。”
敖丙将身子微微后倾,压下哪吒那只作祟的纤纤手,轻咳一声:“别闹。”
不闹就不闹,真是一条没有趣味的龙!
哪吒收回手,正色道:“我还小!”
“诶,你还小啊?”一道让哪吒分外耳熟的声音从账外传来,接着帐帘被挑开,殷夫人钻了进来,“我们山下啊,十五岁男男女女啊,孩子都有了。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金吒都会走了!”
哪吒一巴掌拍上脑门,怎么哪儿都有这个大婶儿,真是令人头大。
殷夫人像是回家一般自然的坐在边上,瞧着哪吒的脸色,解释道:“我啊,怕你一个人来军营里没朋友会孤单嘛。”
哪吒敷衍的拱拱手:“那真是谢谢你了。”
殷夫人摆摆手,斟酌着说:“我来时见着金吒,听他说了些事。”
说到此处,殷夫人的脸色不自觉沉重起来,她天不亮时便起身纵马从关内往这关雾山赶,路上遇见金吒的马车,见他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将他拦下问了问,金吒私心隐去了哪吒给他出主意抓捕野狗养蛊对付二夫人一事,只讲哪吒毫无预兆便纵虎连伤三人之事说与殷夫人。
殷夫人当时听罢,心内便是一沉,她怎么也没想到,哪吒在干元山上虽然冷漠,但行事还有几分良善,现在下了山来,行事之恶劣,堪比草菅人命的之恶。
知晓金吒性子沉稳,决计不会谎言,殷夫人交代了金吒不可将此事告诉其他人后,急冲冲的赶到这山上来,原本打算好好跟哪吒讲讲道理,让哪吒知道在人间就要守人间的规矩,不能再肆意妄为,不料还未进账便听见敖丙与哪吒的谈笑声,只好临时改了口。
哪吒漫不经意地问道:“什么?”
殷夫人赔着小心地说:“你知不知道你做错了一件事啊。”
哪吒挑眉问道:“什么事?”
殷夫人想了好一会热,还是说出了心里话:“人命何其可贵?这里的人都是凡人,他们不像你那样神通广大,禁不起那么大的老虎咬一口的,你这样做是会害死人的嘛,是很不好的行为。”
哪吒勾起一侧唇角,没什么情绪地问道:“你是在教训我?”
殷夫人认真地否认:“我不是在教训你,我是在教你该怎么做一个人。”
有什么区别吗?
哪吒盯着殷夫人,嗤笑道:“不事操练,耽于玩乐,这就是你们陈塘关的兵马。”
殷夫人皱着眉头说:“人家也是娘生爹养的,是有血有肉的人,是人就会有缺点,他们若是死在你手下,会损耗你的阴德啊。”
碍于哪吒对生身父母的厌恶,有些猜测,敖丙不愿意说出来让他的小姑娘平添烦忧,可殷夫人是真的在担心损耗哪吒的阴德,还是在打着这个旗号来行使父母教子的权利呢?
敖丙收起了常挂在脸上的浅笑,从储物介子中取出了几枝碧绿的药草递给殷夫人。“将这草药研磨成汁,擦在伤处,只需一时三刻,便会完好如初。”
殷夫人出账时,敖丙似有意似无意地说道:“有些人,死了也能从阎王殿里拉回来,有些人失去了,是再也回不来的。”
即便经过这多半年的相处,殷夫人还是不够了解哪吒,亦或者说是了解几分有敖丙在时的哪吒,可若是当真了解,以当初那般寻子苦心,怎会说出这种将孩子从自己身边越推越远的话。
“啧,”哪吒敲着桌子,笑道:“又让你破费了。”
“是我的荣幸……”荣幸之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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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虽短但甜,无添加剂纯糖!
第31章 万字更新!
在山上待了几日, 哪吒发现这关雾山军营里的人每日里吵吵闹闹,活得浑浑噩噩。
每日里像是牧羊一般的跑过山后,除了余日认认真真抱着□□一板一式的练, 其他人躺的躺,闹的闹, 过去问上一问, 除了余日说他的娘子还在家里等着他之外,几乎每一个人都说着活一天算一天之类混吃等死的话。
人人都知道要打仗, 可每个人都不知道为什么要打仗,也不知道自己是为何而战,将极度缺乏信念这几个字贯彻的相当彻底。
在这种情况下,哪吒将这数万人里唯一一个认真训练的余日放下山了。
于是, 军营炸了, 人人都在问为什么,凭什么。
哪吒笑了好一会儿, 盯着几个挑事儿的人说:“人贵自知, 人家知道自己文不成武不就,在战场上想活就得拼命,数万人只有他一个人在认真的练, 人家想陪着妻子家人好好的活, 凭什么让人家跟着你们这群混吃等死的废物送死?”
话虽糙,理不糙,一字字掷地有声,说的满营将士哑口无言。
“一群废物,死不足惜。”哪吒扫着群众, 将唇角微微勾起,转又对敖丙说:“咱们下山逛逛去。”
敖丙点头说好, 二人方才离去片刻,白虎便大摇大摆的罢工钻进山林,每个人的心思都活泛了起来,能舒服的过日子,谁愿意在山上等着命令去死?
他们凑在一起交头接耳,叫嚣着反正都是个死,还不如拉上个垫背的,几个小将领清楚的知道这样做的严重性,一个个扯着嗓子将满门抄斩株连九族的后果喊了出来。可听进这些话的人并没有多少,人人都想着即便被抓,那也是法不责众,然后做鸟兽散。
场中便只剩几个百夫长、千夫长,以及不足百个听进了他们的话的人呆滞的挤在一个营帐里,商量着怎么才能不被逃走的人连累。
此时间,哪吒早已随着敖丙来到了极东的一处海岛上,银白的浪花拍打着礁石,岛上白梅落雪,二人站在此间,便是不言不语,也是一幅巧手难描的妙笔丹青。
难得是一日安宁,直至逢魔时刻,昏黄的日头沉入了海岸线下,二人方才回转。
至关雾山下按落云头,敖丙忽然开口说道:“哪吒,早间你先与我离山,其后遣散白虎,又施了术,让他们一叶障目走不住这座山方圆五十里,怎么这般笃定他们会走?”
“人太多了。”说话间,哪吒缓缓拍了拍手,随即响起虎啸狼嚎之声,环绕在关雾山周遭,随之而来是一声声惊呼。
人心里有一杆秤,善恶便在两端,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
哪吒放走余日,那是她的一点善意,但在别人看来,事可一便可二,而法不责众是人心共识,做逃兵这种事,一人逃走,株连九族那是震慑旁人,但是千万人一起,牵扯的人太多,株连九族就成了笑话,不过是一样摆设罢了,真要严惩,也是罚开了这道口子的人。
敖丙摇了摇头,感叹哪吒对人心的把握之精,简直就像鱼入水虎投林的天性一般。
“哪吒,你打算将他们怎么办?”
“生死由命富贵在天。”哪吒说罢,招来白虎,又探手跟敖丙要钱袋,然后钻进了仅剩的一营军兵之中,给他们每人分了颗珍珠,让他们趁夜下山去过闲人日子。
他们推辞几句,见哪吒言行不似作伪,捧着珍珠千恩万谢的跟着白虎走了。
敖丙笑道:“哪吒,你太坏了。”
哪吒笑道:“大浪淘沙,这不就将渣滓都留下来了?”
敖丙说:“也不尽然。”
先出于善心将余日那个认真生活的放了,紧接着便生出其他心思,连人带虎都撤了,给心生不服的人一个逃跑机会,给足一日时辰,但是设下迷魂阵,让这些想逃的人根本走不出这座山,只能在营帐周围五十里打转,回又回不去。又将剩下顾念家人性命的人放了,人知道做逃兵的下场,自然会连夜收拾东西去其他没人认识他们的地方,再就只剩下一帮该死的人了,能从兽口下活着回来多少,活着的人该怎么处置也就随她心意了。
哪吒挑开帐帘,摆上棋盘,将白子递给敖丙,敖丙捻起一枚棋子放在棋盘正中,笑道:“五鼓天明转回程,不知道今夜晚在何处安身咯。”
哪吒按落棋子,笑说:“有人擒虎狼,有人虎狼擒。”
敖丙说:“空前团结。”
“平局。”哪吒按落棋盏中最后一枚棋子,听着山上动静小了不少,起身在营前燃了几支火把。
敖丙问道:“怎的又发了善心给他们引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