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婵蹲在灶台前,眼中的泪花儿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不住地滑落,三年前的事情,她总不敢去想,每每想起,自责,难过,愧疚便堵得她泣不成声。她想,如果不是自己那年执意要救敖谨矜,哪吒不会被她污蔑,如果自己认真学了本事,就不会被李靖抓住,不让李靖绑住,哪吒就不会因为顾及自己被李靖绑了而艰难奋战,如果没被绑,他们从那里逃走定是轻而易举,可就是因为自己,哪吒这样骄傲强大到近乎自负的人,才会被他们抓住,才会落得那等田地。
因为愧疚,杨婵将一切的责任都归咎于自己。
哪吒知道这姑娘躲在一边哭,可她自己动不了,如果她现在能开口的话,会跟杨婵说一切跟她没有关系,她只是刚好在那个时间出现在那里,又刚好碰见李靖,仅此而已。
太乙真人从昆仑山回来的时间就像是掐着点的,但回来的第一件事不是看向哪吒,而是跟杨戬说:“小伙子啊,我那师弟担心你担心的快疯了,又不敢出来找你,现在跟只狗拼命较劲,非得要那狗学什么嗅觉追踪,腾云驾雾,也不知道你师父跟狗,哪个先被逼疯,你别在这里耽搁太久,赶紧回去看看,救救你师父,也解救那只狗出苦海吧。”见杨戬神色疑惑,太乙真人感慨说:
“年轻人啊,别把我老人家提醒不当回事,这挺普通一个狗,硬生生的催化成精,强行开启灵智,怕是你往后还有得麻烦嘞。”
至于是什么麻烦,太乙真人没说,但总归是给人心里添堵。
杨戬面色凝重,视线飘向后院停驻一刹,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立时便又收回,冲太乙真人拱手告辞。
杨婵抹干泪痕,端着面出来之时,不见了二哥踪迹,顺口问道:“真人看见我二哥了吗?”
太乙真人见那面上飘着热气,将其接过来放在桌上,随口说道:“他走了。”
杨婵不解:“二哥要走怎么也不跟我说一声。”
太乙真人望着哪吒,心里掐算着时间,口中则说:“杨婵,世上的事有千千万万,有不同,亦有相同;不同的是事件本事,相同的是每件事都会有一定的选择,却因为选择不同,而有不同的结局;无论结局如如何,造成这样结局的选择却是自己做下。或许会因为结局不能如愿,从而对造成结局选择的人有所怨怼,但在万事尘埃落定之前,他也只是做出了他当下所认为的最好的选择。”
杨婵没听明白,问道:“真人突然与杨婵说这些作甚?可是有什么深意么?”
太乙真人倒了杯茶:“倒是没有什么深意,不过你现在手握宝莲灯,又没有师父,有些你还未能勘破的世情,我老道人也需与你说说,好教你来日里不致走了歧途。”
杨婵福身道:“请真人多加指教。”
“女娲抟土造人之事,功在千秋,万古流传,普世间无人不知,那你可知这世上为何没有完美之人?”太乙真人如是问道,见杨婵懵懂摇头,他慢吞吞地将茶杯推倒杨婵面前,接着说道:“就像这杯茶一般,过满则溢,神也一样,神也并非完人,神也会有欲望,会有或多或少的缺点,人由神抟土而造,又如何能是完人?便是玉皇大帝也不例外。
万事一过眼,众生如云烟,道是无情还有情,是谓大道!大道之中,皆为浩渺烟云,你我如是,瑶姬如是,众生皆如是!”
“杨婵……受教了!”
话音落,丑时至,太乙真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闪至榻边,一手贴上哪吒额心上方三寸,掌心灵光一闪,高喝一声:“哪吒你此时不醒,更待何时?”
哪吒闻声,知晓是丑时之刻来临,当即停止体内周天运行,蓦然睁开双眼,但眼前还有些朦胧之感,心中不由升起些许疑惑,正要开口问询,眼前却又清晰起来,她心想着或许是刚醒过来的缘故。
太乙真人将哪吒扶下榻来,退后几步,摊开左手,哪吒先前的武器尽现于眼前,她将火尖枪、乾坤圈、混天绫一一收回,太乙真人收回左手,又将右手摊开,又有几样兵刃浮于上空,却是一阴一阳两柄剑、金砖一块、暗藏风火之势的转轮一对、刀身有雷光闪烁的斩妖刀一柄。
只见太乙真人将那金砖抛过,哪吒立时便就收归囊中,将其贴心放置,作个护心镜之用,其他几样待太乙真人一一介绍过后,道一声多谢师尊,皆笑纳了。
唯那一对风火转轮,哪吒瞧着甚是喜欢,好像见到老朋友一般,她招一招手,双轮便就不再转动,任她看个清晰明了——
净时轮内似太极,转时风火其发,隐有雷光跃动。
哪吒纵身一跳,便就踏上双轮,
“此为金霞风火轮,顷刻行千里,须臾之间纵九州。”话音还未落地,哪吒便已冲出洞外,太乙真人追喊道:“刚好一点,你干什么去啊?”
哪吒闻音,高声答道:“师尊,旁的事情,弟子定是与你说个详尽,唯此事不可!”
杨婵怔愣着问:“哪吒这是?”
太乙真人恨恨跺脚:“他定是去杀那李靖,了结了李靖,准还要与那西海小公主没完,得罪了西海倒还好说,杀李靖不合大道,你快去跟上他......”
从前被哪吒那般教导,吃了不知多少竹鞭,杨婵对自己本身有多少斤两还是清楚的,只见她指了指自己,难以置信地说:“我?我怎么能拦得住他?”
“哎呀,你现在有宝莲灯嘛,此灯乃是女娲娘娘遗留宝莲花化身,有无尽法力,哪吒他现在莲花化身,刚刚醒转,身魂契合不似肉身凡胎,你有此灯,不愁制不住他,你快去,我也去寻寻其他辄道,快去快去!”
太乙真人颇为急躁,但嘴上还是把了门,没一急之下就将哪吒双眼的秘密说出来,只是赶着杨婵快走,自己则纵身化光往昆仑而去。
第66章 玲珑宝塔
何为顷刻行千里, 须臾至九州?
哪吒四更天离开金光洞,五更天夜日交错,鸡鸣犬吠第一声响起之时, 已伫立在陈塘关上空,静默地注视着寂静无声的街道。
总兵府内
李靖闻鸡鸣之声已然起身, 殷夫人推开房门, 将一块无字牌位放在李靖面前,李靖不解地看向她, 听她压低了声音说话,就像是怕吵到什么一般:
“老爷,我着人与他立了座衣冠冢,你与他提个字教他认祖归宗, 我着人拓下与他立下碑文, 也教他投生去罢。”
按照计划来说,李靖今日要将关雾、窦团二山军营将士聚在一起操练配合, 应该当是拒绝了早早出门才是, 但看着殷夫人递来的笔,不知怎的,他心里突然生出一丝不忍来, 也就提笔行字。
细一看, 上头两侧已写了小字,‘黄梅不落青梅落,白发人送黑发人。’母殷素知,欠缺了哪吒名姓,与‘父李靖’几个字。
李靖提罢了字, 将牌位还给殷夫人,临出门前, 忽然转身回头说道:“想他来时仓惶,去也不甚干净,夫人与他摆上一场流水席,让他干净体面些走罢。”
日出第一寸光照在大地之时,李靖整齐了衣冠,正点兵马,忽听一声喝喊:“李靖,你死期到了!”
声自半空而来,李靖抬头望去,只见那本该化作游魂无枝可依的人手执长.枪,一身红衣似火,居高临下的打望着他,神色淡漠倨傲,通身气势与往日大不相同,浑然不似人类,细思一想,又觉得曾在哪处见过此人。
可此子唯一的一线生机几日前已被断绝,如何能够再生?
李靖想不清楚,也知道自己于修仙一事上资质平庸,不能了解之事甚多,想此子拜在太乙真人门下,或是真人施法搭救也未可知,早前心内升起的些许怜惜之心,此时已然烟消云散。
当即跨上马背,着令军政官将他方天画戟拿来,即出府门,高声喝道:“孽子,你生前祸乱陈塘关,死后还魂愚弄百姓,如今怎么又来此纠缠不休?”
哪吒将火尖枪在手中晃一晃,一枪立时散作二柄,自高而下,劈头打去,听她嗤笑着说道:“我早与你无甚相干,你为何打烂我的金身,纵火烧毁我的山场?我今日前来拿你,只为报那一鞭之仇!”
李靖在马背上驰骋多年,自然看得出哪吒这一枪没什么花头,只奔着拿他首级来的,当即驾马盘旋,使方天画戟迎上。
哪吒只想要李靖性命,不屑与他逞些什么本领术法,只凭一气蛮力使刀枪功夫,三五合下来也已将李靖打得汗流浃背,力软筋疲。
殷夫人在门内,紧紧盯着门外趋势,只见哪吒飞起一脚,将李靖踢落了马,举枪就要刺去,她忙冲出门去阻在李靖身前,幸是哪吒眼疾手快收了枪势,否则这世上便又多上一条冤魂:“哪吒,他是你爹啊,你不能杀他!”
哪吒不甚耐烦地说:“走开。”
殷夫人阻拦道:“哪吒,纵然他有千般不对,可他是你爹,你杀他就是不孝啊,我不能让你杀他的!”
哪吒冷声道:“我再说一遍,走开!否则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殷夫人抬头望望哪吒,猛地朝前一扑,抱紧了哪吒的腿,回头喊道:“靖哥,快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