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见他带了些旗幡,多余的没问。”周瑜说着,目光又落回舆图之上。
旗幡?
孙婺想起来,自己只顾着让陆绩帮忙,却忘了水解需要砌一座祭坛。自己顾此失彼,倒是他确实真心实意在帮自己。
“那我去找他。”
孙婺正要走,忽然想起自己应当是最后一次见周瑜了,又停下了脚步,转头看他,“多谢你帮我们。”
周瑜原本一心扑在战略上,闻言这才抬头看她,笑问:“怎么,你们言归于好了?”
孙婺:“……嗯。”
“那看来这次他能得偿所愿了,他好像一直想和你有个圆满的结局。”
……可能也算不上什么圆满的结局。
孙婺沉默半晌,说:“公瑾,我走了。”
周瑜点头,“好。”
嗯,后会无期。孙婺心想。
*
找到陆绩时已是正午,江岸边祭坛砌得规整,旗幡在寒风中飘扬。
陆绩独自站在岸边,身形在寒风中更显瘦削,好像一不小心就会被风刮倒,被浪卷走。他目光静静地落在江面上,脸上恬淡柔和,神思不知飘去哪里。
听到脚步声,陆绩回头,“你来了。”
根本做不到完全无情,见到他之后,孙婺内心忽然变得柔软,她又开始迟疑,“……要不然,我先陪你去一趟郁林?”
陆绩笑笑,不置可否。
“我刚刚站在岸边。”他说,“我在想接下来这件事。说起来有些怪,这于你而言或许是水解,于我们——我说的是除你之外的其他人,其实算得上是祭祀。”
“从形式上来看根本就是祭祀。将你祭祀给这江水,我们继续踏上既定的轨道。出谋献策、攻城略地、建功立业……不会因为你的出现而担上什么风险,也不必再替你忧心。”
“嗯……”孙婺倒没站在这种角度上想过。
“你自然不必想象你走之后的日子,可我之前总被困在这里。直到最近我才终于明白,我没什么可惧怕的——于这里而言,你本来就是多余。所以,不用等以后,也不用去郁林,就现在吧。”
孙婺不知道他是为了说服他自己才这么想,还是为了让她少些负罪感才故意这么说。
但她意识到,自己确实享受过很多回,他于细节之处给的善意。
受过的恩惠太多,原本想说的“谢谢”反而因为太浅薄而说不出口,孙婺凝视他许久,最后只能说出一句:“那我走了。”
陆绩也凝视着她,举重若轻地说:“好。”
再一次将感官重新浸没于江水之中,孙婺除了与上次一样的激动以外,却比上一次要平和一些。
身体在水中随波而动,她回忆这一世发生的事,总觉得自己满身的戾气被洗去很多。
曾经的怨恨、厌烦、绝望、不甘都慢慢得到治愈,似乎是这个世界在她走之前,非要将她扣下来,让她重新审视这里的一切,好让她能给它打一个客观的评分。
她在水底,抬头能看到水面之上这个世界的太阳,冷冷的,却也有一些温度。
“算了,我原谅你了。”她在心底说。
就这样和解吧……
手结太极印,在死亡即将到来的最后,她脑子里不知怎么的全是陆绩。这一世他帮了自己太多,他就像一个小太阳,不遗余力地将她一点点从黑暗中解救出来。
或许会感到遗憾,回到现实以后她再也不可能遇到他这样好的人了……
心中带了些怅惘,她的意识渐渐模糊。
正当她要归入虚无时,耳边突然传来了一道熟悉的、浑厚的声音——
“公元208年,孙婺于庐江郡皖口县自溺而亡,享年二十八岁。长江终有逝,东山可再起,三国画卷将重新为您展开……”
???
这声音……
不……不会吧!!!
怎么可能呢?不会的不会的不会的!!!
心脏急促跳动起来,十秒之后,她猛地睁开眼!
……
头顶是轻柔的床幔,窗外是温和的阳光。
古色古香的屋内布局一丁点也没有改变,没有错,这里是庐江,舒县。
她抬起手,看了眼自己的皮肤,是她十五岁时娇嫩的状态。
好的,她又重生了一次。
放下手,在床上换了个姿势,闭上眼,睡觉。
……
……
……
妈的,累了,毁灭吧。
作者有话说:
第五卷写完了
第85章
兴平二年秋,寿春,扬州牧袁术的府邸乱作一团——袁术长子袁耀,那么大一个袁怀山,一夜之间突然不见,全府里里外外搜了个遍,愣是没找着。
而在袁术府邸不远处的一处废置作坊的地下室里,袁耀被五花大绑在孙婺面前。
地下室密不透风,隔音极好,因而躲过了所有人的搜查——能找到这么一处绑架勒索胜地,完全是因为孙婺以前和孙策密谋造反时留下的经验。
现在,孙婺一边踱步,一边漫不经心地和袁耀闲聊。
“耀儿,上一回你死之后,我一直觉着后悔。再怎么也算母子一场,我本来不该那样对你。”
因为之前大声呼救,袁耀的声音已经沙哑,意志也不再坚定。
他虚弱着服软,“母、母后……儿臣错了,你绕过我吧……”
“知道错了?”没有趁手的刑具,孙婺拿了根赶路时用的马鞭,甩在地上“啪啪”声清脆悦耳。
“那你一定能记得,上一回我最后和你说了什么。”她盯着袁耀说。
袁耀脸色乍变,哆哆嗦嗦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再次重生,孙婺满心的愤怒无力。之前没仔细想过这种可能,真重生一回,她不敢再去找陆绩。她怕见到陆绩之后,陆绩会睁着一双纯真的眼睛问她“你是谁”。
——要是状态再回到一百二十一世之前,回到所有人都会记忆删档的时候怎么办?
她太害怕这样的结果了。
于是她在庐江平躺了半个月,最后才鼓起勇气试一试袁耀。
所以,在袁耀说出第一声“母后”的时候,她终于能松一口气,而袁耀也完全成了她的发泄对象。
朝他身上甩了一鞭,孙婺又问了一次,“说!我最后和你说了什么!”
袁耀身上多了一条长长的伤痕,皮开肉绽。他尖叫过后,呼痛的声音都在颤抖。
眼泪鼻涕乱淌,袁耀抽泣着说:“您、您说……若还有来生……要我警醒着……我重生一回,您便来杀、杀我一回……”
孙婺弯起嘴角,“呵,既然你还记得,我总不好言而无信。”
她挥起马鞭,又是毫不留情的两下。
“我说我后悔,不该那样对你,也不是我胡说……”这次改为用脚踹,孙婺将满身怨气全发泄出来,“一刀杀了你真是太便宜你了。”
没一会儿,袁耀已经浑身是血,脸肿得像猪头。
上一世孙婺是真的生气,但经历了那么多事情之后,孙婺并没有一定要杀死袁耀的心了——况且她还不能确定,除了他,别人是不是也都还保留着记忆。
暂且留他一条命也无妨,孙婺丢下了马鞭。
袁耀被她的动作吓得起了应激反应,浑身一颤,又呜咽着说:“儿臣、儿臣可以告诉您一个秘密……您、您放过儿臣吧……”
秘密?
孙婺有些好奇,在他面前站定,“你说。”
袁耀吸吸鼻子,很狗腿的样子,“上一回我不曾来得及告诉您……陆、陆公纪也记得前世。他一直瞒着您,也不知道有什么坏心眼……”
……
孙婺又捡起马鞭。
“你现在才说!还!有!屁!用!啊!”
……
将袁耀打得奄奄一息,趁夜扔到袁家门口之后,她赶去了历阳。
顺利与周瑜会合,两人相顾无言。
——明明上一回与周瑜见面,孙婺心里想的还是“后会无期”,结果也没过去多久,他们就又见面了。
而更尴尬的是,她迫不及待地选择了在赤壁之战前水解。周瑜在他人生最高光时刻即将到来时,被强行拉回到十三年前,心情大约比她也好不到哪里去。
两人又一同登上船,前往丹阳。
怀着些许愧疚之心,孙婺将水解的事情也向周瑜全盘托出。听完,周瑜便默默望着江,也不知道在思索什么。
而孙婺忽然想起陆绩之前说的话。
水解于她是重回自由,于他们这些“三国土著”来说,确实更像是祭祀。将她这个多余的人弄走,他们才能重回既定的轨道。
重生一两回或许还能忍受,再这样下去,周瑜、陆绩这些人估计也忍受不了她了,或许以后这些人要齐心协力想办法将她弄死。等她一重生就将她浸猪笼,或者火烧、下蛊、凌迟什么的……
她被自己这突如其来的想法吓了一跳,抬头看见周瑜目光柔和看着自己,才又安心一些。
“真切体会这么一次,才能隐约知道你的心境。也难怪公纪虽然喜欢你,却也愿意让你走。”周瑜坐在船舱边,声音给了她一些安慰。
孙婺有些尴尬,“可惜我还是没能走成。”
周瑜沉默片刻,说:“……刚刚你和我说那么多,不知怎么的,让我想起了孙悟空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