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史实年纪来说,陆绩比孙婺小七岁,今年不过还是个八岁的小朋友。真·陆八岁。
上一世的记忆还很新鲜。孙婺在陆绩十岁的时候就住进了陆家,对他相当熟悉。
他是陆康的老来子,小时候锦衣玉食十分受宠,唇红齿白皮肤娇嫩,眼睛乌溜溜,像个玉娃娃。再加上他还有点奶声奶气,总的来说就是相当可爱了。
这种小孩骨头软,竖着砍应该能把他一劈两半,但如果砍一下就把他砍死了,其实并不能感受到多少大仇得报的爽感。而且这一世报了仇,下一世大概还得求他帮忙进行水解祭礼。
其实不如这一世先折磨他一番,等他到了二十岁再武力逼迫他帮忙。
至于究竟怎么折磨他……
想法太多,一时之间不知道挑哪个,还是先把他抓回来再说吧。
于是,当晚她睡了一个好觉,第二天一早,她送走了孙策。
孙策临出发之前仍劝她搬去周瑜家住,孙婺当然不愿意,敷衍了过去。
在这个时代,只要是大家族,家里小孩子肯定不会少,然而小孩子真的太烦人了。
就拿他们孙家来说吧,他们家的基本情况是这样的——不算孙羌、孙静两个叔伯家的,就她父亲孙坚这一支就有七个孩子。她,作为孙坚家的老二,有一个大哥孙策,还有四个弟弟孙权、孙翊、孙匡、孙朗,以及一个妹妹孙尚香。
幸好她这群弟弟妹妹都在曲阿玩泥巴,没跟她在一起,不然她每次一重生都得疯。
送别孙策,她便支开奴仆,带了把腰刀,单枪匹马直奔皖口。
舒县与皖口同属庐江郡,放到现代,一个在安徽省六安市,一个在安徽省安庆市,相距两百里,算不得太远,她骑马一天妥妥能赶到。
这里的人口密度、建筑密度也远不及现代,她在郊外一路狂奔,远处是连绵起伏的大别山脉,层峦叠嶂下,稻田与荒草地交错,偶尔能见一些小规模的自然村落。
由于独特的地理位置,皖口倒是建起了一座小型城镇,孙婺抵达皖口时已是傍晚,因是战时,城门岿然紧闭。
她绕开城镇,顺着皖河而行。在到达渡口之前,遇到了个卖茶和饼的小摊子,摊子边三个人席地而坐,就茶吃着点心。
朝不远处望去,岸边系有几只走舸,落日西斜的景象和她水解失败那日一般无二。
渡口边尚无人影,陆家人似乎还没出发。她干粮已经用完,便在摊子边停下,买了些吃食。
为了骑行方便,她穿了一身男子布衣,头发用发带扎了个马尾辫。十五岁的她桃花眼,弯月眉,有一张精致的美人脸,一身男装给她添了些英气,却也很少有人将她认作男子。
大概因为敢独自骑马远行的女子少见,席地而坐的三人里,最年轻的一位男子盯着她看了许久。待孙婺给他一个眼刀,他才自觉唐突收回了视线。
警告完他,孙婺坐在地上喝茶吃饼。吃完,又从怀里拿出一个橘子,补充维生素。
旁边老中青三人正在闲谈,很巧,谈话内容就是陆家。
其中的中年男子十分同情陆绩,“……陆家小郎君也真是可怜,如今也不过稚龄,先后失了父母兄长。小小年纪,如何支撑陆家门户?”
老者却是一笑,“嗐,陆氏乃吴郡四姓之一,属江东望族,人才辈出,何须你我操心?”
关于陆家目前的情况,孙婺也是知道的。
吴郡陆家嫡支,陆绩这一辈,死的只剩他一个了。所以,虚岁八岁的陆绩,今天要回吴郡当陆家家主。
刚刚开始读书的八岁小孩一下子成了家主,如果没人帮忙的话,那就太离谱了。当然,陆康也知道这点,于是死前将陆绩托付给了自己哥哥的孙子陆逊。
陆逊也是个孤儿。他从辈分上来说比陆绩小一辈,但年纪其实比陆绩大五岁。
将八岁小孩托付给十三岁小孩,想想其实也很离谱。但不管怎么说,今天,十三岁的陆逊和八岁的陆绩,要回吴郡重振元气大伤的陆氏了。
之前盯着孙婺看的年轻男子问其他两个人:“你们说的这陆郎,可是怀橘遗亲的那位?”
“正是。”老者点点头,对陆绩颇为赞赏,“此子年纪虽小,却至纯至孝,不堕陆家门风。”
摊主也加入了他们的谈话,“你们说的是陆康幼子陆绩,此子早慧这我知道。可怀橘遗亲是何典故呢?”
“这说来也是件美谈。”老者笑着说,“初平四年,袁术攻九江,杀扬州刺史陈温后,自领扬州牧。咱们庐江属扬州治下,陆太守便带了幼子前去拜见。”
“袁术在席上摆了橘子供宾客享用,陆郎将橘子藏于怀中。拜别之时,橘子从他怀中滚落,袁术便讥笑他去主人家做客,走时竟还拿主人家橘子。然而陆郎年纪虽小,却十分机警聪慧,他只从容答道:橘子为母亲所爱,欲归以遗母。”[1]
“传闻当年他也不过六岁,如此年纪却有如此孝心……”中年人连连叹道,“唉,此等孝子却失了父母,真真是可悲可怜。”
“难怪先太守如此喜爱这个儿子。”摊主也颇为感慨,说着,他突然又想到了什么,指着前方渡口道,“听闻陆家家眷今夜便要从这儿返回吴郡,孙策军不会前来围堵吧?”
老者摇摇头,“想来不会。孙郎虽悍勇过人,却也不是什么不仁不义之辈,应当不会赶尽杀绝。”
中年人义愤填膺,“那孙家竖子若是连妇孺都不放过,那便也不能称之为人,畜生罢了!”
“……”听到这里,正在吃橘子的畜生,啊呸,孙婺,手里的橘子不小心掉了下来。
不多时,老者和中年人吃完茶点便各自离开,时辰不早了,摊主也开始收摊。
在天色即将完全暗下去的时候,孙婺终于看到两驾马车缓缓驶来。
马车在渡口边停下,下车之人全都身着白衣戴着孝。孙婺数了一下,四个妇女加七八个孩童,果然全是毫无抵抗之力的妇孺。
看到他们,孙婺嘴角勾起,提刀上马,一夹马腹,朝渡口奔去。
作者有话说:
[1]出自《二十四孝》
第4章
天色昏暗,岸边的人举起了火把,陆家的妇孺们正就着火光登上走舸。
火光之下,陆家的孩童们,年长的有马背那么高,年幼的尚在襁褓之中。
在过去的一百多世里,孙婺大部分时间都呆在江东,也和陆家结过几回亲,吴郡陆家这些个孩子大多她都认得,所以她一眼便找到了队伍中的陆绩。
之前坏她大事的那么大一个陆绩,如今缩水成了个半人高的小孩。现世的他尚在垂髫之龄,头发不曾束起,自然披散着,远远看过去雌雄莫辨。他的脸庞没了日后的紧致弧度,略有些婴儿肥,只有眼睛,如长大后一般璀璨夺目。
就长相来看,果然是相当可爱。
许是觉得这世间不可能存在连妇孺都不放过的畜生,这群人竟也没带着护卫,只有两个车夫看着尚有些武力。
对孙婺来说,两个车夫自然成不了什么威胁,她催马从他们身边疾驰过去,探囊取物一般,一拉一拽,轻轻松松将陆绩掳上了马。
猎物到手,她不顾身后瞬间哭喊尖叫起来的妇孺们,立即调转马头,朝来时路狂奔而去。
身后的小孩子们炸了锅,哭喊尖叫里夹杂着几声“叔父”、“舅父”。而她怀里的陆绩不知是不是被吓傻了,被掳上马之后,也不挣扎,只安安静静横坐在马背上,睁着一双与年纪不太相符的、涌动着万千情绪的眸子怔怔看着她,神魂也不知飘到了哪里。
视线在孙婺脸上流连许久后,他小手方才将她拥紧,眼里含着泪,小奶音颤抖着:“阿……”
“闭嘴!”不等他说完,孙婺立即将一张帕子塞进他嘴里,又用早已备好的绳索将他双手牢牢套住。
奔马之上此番动作属实高难度,她麻利做完,终于放下心来。
被自己弟弟妹妹摧残过,她太懂了。只要见到小孩,最好的方法就是一见面就封住他们的嘴,不然闹起来她人都要没了。
幸好她行动够快,没让这小孩吵起来。小陆绩扭了两下,没挣脱开来,最后只剩下了“啊啊啊……呜呜呜”的呜咽之声。
至此,一切顺利,可正当她要载着陆绩远离渡口之时,身后却传来了急促的马蹄声。
孙婺转头看去,身后追来之人身量不高,身形单薄。月光可以让孙婺看清楚他那双十分凌厉的丹凤眼,眼神澄澈,眼尾上翘,透着一股凌冽的少年气。
这双眼睛孙婺很熟悉,是陆逊。
陆逊一边催马上前,一边气急败坏地朝她喊着:“站住!放下阿绩!”
今夜月色皎皎,远处江面上光华涌动,岸边点缀着一簇簇的花火。孙婺骑在马上,耳边秋风猎猎,脚下荒草窣窣,有一瞬间将她带到不知哪一世,自己和身后之人并肩战斗的日子。
也不记得是在夷陵,还是在石亭,只记得江水如练,火光漫天。
想到从前,她心里生出些豪迈气概,又转头与他道:“陆伯言,就此别过,吴郡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