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勉强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你可以尽情嘲笑我了。”
看,就像这个人当初对她所说的那样,扭曲的开始,只能得到扭曲的结果。
明明在这个人面前说了大话,说了“那我就扭曲到最后”,结果却变成这样狼狈的样子,只是像普通人一样,因为没办法、不忍心、太软弱了之类的理由,放弃了触手可及的感情。装得好像很坚强的样子,却一个人跑到这种地方来大哭大闹。
简直就像个神经病一样。
这个样子……如果他想嘲笑就尽情嘲笑吧。
她就是很难看,就是做不到。他都说中了,都是她在逞强,是她不明白……
所以……
原本替她理头发的手顿了顿,而后,忽然重重往下一压。压得远坂堇的鼻子都要在膝盖骨上压扁了,原本就哭得呼吸不畅,现在更是喘不上气来。
“真是……谁要嘲笑你啊。”
但是,与他粗暴的动作相反,他的声音却很温柔。
“你做的很好。”
五条悟松开了手,远坂堇怔怔的抬起脸来,对上的是男人几乎可以称得上是温和的注视。第一次,那双眼睛在看着她的时候没有审视、评判、打量……只是单纯的,注视着她而已。
远坂堇第一次发现,五条悟的眼睛居然是很美的蓝色,像月光下的雪原,漂浮着冰川的大海,摇落在水面上的星辉。
“我还以为你真的会扭曲到无可救药为止,就算要诅咒自己喜欢的人也在所不惜。”
他又一次伸出手来,胡乱摸了摸她的头。他安慰人的手法真的很粗糙,与其说是在摸头,不如说是在压着脑袋转来转去。但是奇异的,他的手却很温暖,温暖得让她……几乎又要落下泪来了。
“我之前还在担心,要是变成那样该怎么办呢,虽然我很强,不过你那个能力真的挺麻烦的,就算是我也要好好想想解决办法才行。”他的声音稍微正经了一点,不知道是不是这个缘故,听起来居然有一点温柔,“但你放手了,这不是很了不起吗?”
五条悟一直认为,这世上没有比爱更扭曲的诅咒。
但是这个孩子,明明有着强求的意愿,也有着强求的能力,甚至对她来说,世界为她的愿望而扭曲都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在这种情况下,她却还是松开了手。
就像傲慢的国王没有紧攥着夜莺直到夜莺死去,而是放手让鸟儿回到了山林之中……一样不可思议。
对于他们这样天生就在众人之上的人来说,克制才是最难得的品德。
虽然大言不惭地对少女说教了什么“扭曲的开始只会得到扭曲的结果”之类的话,但是在同等的情况下,五条悟并不认为自己能做得比她更好。
他才是会扭曲到最后的那个人。
“擦擦脸吧。”五条悟拿出一张手帕,毫不怜香惜玉地直直摁在她脸上,“你哭得丑死了。”
“……五条老师,你说话真的很讨厌。”
少女抱怨了一句,但还是张开手帕,盖住了整张脸。或许她又哭了吧,但五条悟正抬头看着夜空,所以也不知道。
“不过,拿走全部关于你的记忆,是不是也太夸张了?”他不由得道,“就算是要遵循魔术师的隐匿原则,拿走今晚的记忆不就好了。”
远坂堇并没有问他是怎么知道的,大概是哭得太久的缘故吧,她的声音听起来稍微平静了一些。
“不那样做的话是不行的。”她只是这样简短地说了一句。
不做到这种地步就不行,不是魔术上或者其他方面的原因,仅仅只是因为……不这样她就无法放手。
只要还有一丝可能,只要那个人还会对她微笑,还会用那双眼睛望着她的话……她都会忍不住再次开始强求。
那样的话,她一定会继续扭曲那个人的意志、感情、存在……直到他变得不再是他,而她也变得不再是自己。
那就不是爱,只是诅咒而已。
“所以……这样就好。”
远坂堇低声道。
比起看着他因为她而受伤,还是这样更好。
“这样。”五条悟简短地应了一声,又垂下手,轻轻拍了拍她的头。
手帕下面,少女的眼泪再一次涌了出来。但是这一次,她没有掩饰,只是盖着脸,无声地哭泣起来。
在喜欢的人面前不能哭,因为这样一来她们也会伤心,她就会加倍难过起来。
不过,在这个人面前哭就没关系了。
就算被嘲笑也不要紧。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他却没有嘲笑她。
两个人一个低着头,一个抬着头,谁也没有看谁。
远坂堇想,这是最后的眼泪了。
哭完之后,她也会忘记的。
忘记曾经有过那样一个少年,忘记她也曾有过那样浪漫而不可思议的时光,忘记温暖的手掌,忘记雪的温度,忘记还没有送出去也永远送不出去的那幅画……
忘记甘美而又痛楚的,她的初恋。
只是再回到从前,回到没有遇到过他的时光。
什么都和过去一样。
……什么都不一样了。
流完这些眼泪之后,她也能够抬头挺胸,迎来这样的未来。
没有他的未来。
“我果然还是很讨厌你,五条老师。”
远坂堇忽然这样说。
“呜哇……还真是不留情面啊。”
五条悟挠了挠自己的下巴,苦笑起来。
“不过……谢谢。”
谢谢你现在在这里。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是这种时候,有人陪伴让她感觉稍微好了一些。
第24章 【幕间物语】
【幕间物语】The Garden of everything
宗谷冬司发觉自己正坐在图书馆第三层的窗边。
京都的冬天很难得有这样好的天气, 透过明净的玻璃窗,可以看见蔚蓝的天空,蓝得太过纯粹, 像是一大块毛玻璃, 连一丝云也没有。
明丽的阳光落在图书馆的木质地板上,合着折射进来的雪光,将空气映照得格外透明, 金色的尘埃像是微小的金雪,在静谧的室内漂浮。
空气中弥漫着旧书的气味,以及木质书架颇有年头的气息。宗谷冬司并不讨厌这种味道, 不知为何,还感到一丝的怀念。
平时他总是到这里来下棋,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只是喜欢这里的清净。很少有人来, 也就意味着没有人会打扰自己。
不过今天,他没有准备棋盘,也没有在看棋谱。这对于宗谷冬司来说是很少见的。
他只知道, 自己似乎和某人约好了在这里相见。
那个人还没有来, 所以他很有耐心地在这里等待着。
阳光明亮得令人感到目眩。他闭上眼睛, 不知道为什么,心情平静得不可思议。
“你好。”
少女微微地笑着,稍稍向他俯下身来。
“我可以坐在这里吗?”
他看着她,轻轻点了点头。
“请坐。”
少女收拢了裙摆,在他身边落座。不知为何,那种优雅的姿态, 让宗谷想到一朵花的骤然盛开。
那真的是一名非常、非常美丽的少女, 有着和年龄不相称的美貌。端坐的姿态宛若白色的百合花。长长的黑发垂到腰际, 自然又柔和的卷着。五官精致,几乎让人想起法国人偶,睫毛尤其的长,垂下来的时候,像是蝴蝶的双翼。
宗谷冬司有些想去碰一碰她的睫毛,不知道会不会也像童年时偶然停留在他指尖的蝴蝶,有着轻巧而奇异的触感。
他忽然想到,就像她对自己一见钟情那样,自己对她,也是一见钟情。
人会本能爱上美丽的东西。
而她的美丽对他来说,就像是从未见过的琉璃花。易碎,绮艳,却也澄澈透明,带着梦幻般的色彩。
从自己看到她的那一刻,他就也在爱着她了。
……这句话,他有没有告诉过她呢?
宗谷冬司忘记了。
因为他们总是不说出口也能领会,只需要一个眼神,一个手势,言语显得如此不必要,所以常常会忘记重要的话。
有机会的话,还是告诉她吧。
他模模糊糊地想。
因为,听到这句话,她会很开心的。
身旁的少女似乎也在等什么人,这样肩并肩坐着,就连自己也感到安心。
有一个人和自己一起等待着,这似乎是一件很美好的事。
只是最终,无论是她还是他,都没有等到自己想等的人。
在夕阳的余晖将空气也染成橙红色的时候,少女终于站起身,离开了小小的图书室。
只是,在最终离开的时候,她不知为何回过身来,对着他说了一句“再见”。
于是,很难得的,宗谷冬司也抬起手来,对她说了一句“再见”。
抱着书的少女,他连名字也不知晓的某人,不知道为什么露出了一瞬间想哭的表情。
但是下一秒,她再次挺起胸膛,对他露出了自己最好看的笑容。
“再见。”
她又说了一遍,而后离开了这被夕阳的色彩所淹没的房间。
少女的脚步声彻底消失之后,宗谷冬司忽然也了悟了一个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