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满楼张了张嘴,沉默了。
——但沉默,岂非就是最好的回答么?
余碗碗自觉戳破了电视里演的家族秘辛,不禁面露思索,不晓得如果做新朋友的保镖,能不能暗示他把钱分给自己一点儿。
在她发散思维到突然出现无数高手追杀他俩时,盲眼公子终于忍不住打断同伴的思绪:“我刻意瞒着其他人,只因怕给你惹来麻烦。”
“毕竟姑娘你,实在不像是个……”凡人。
她究竟是神仙,还是妖怪?又为何对本只是陌生人的自己这样好?是觉得法术所向披靡,因此毫无畏惧么?
碗碗开始紧张,她咽了咽口水。
“我要告诉你一个秘密,但你绝对不可以告诉别人,懂吧?”小妖怪将装着蝌蚪的碗顶到了头上,神秘兮兮地超低声同他讲:“我不是人……是仙女!”
“……”花满楼真的不大相信。
他毕竟不是个傻子,她这语气明明就有鬼。
“咳咳,现在我的身份暴露了,不得不回天了。”余碗碗又故作深沉地咳嗽几声,向他道别:“你可不能出去乱讲,也不许对我的碗不好,否则我叫雷神朝你天打五雷轰!”
花满楼虚弱道:“那我要如何报答仙子呢?”
“害,叫我碗碗就好啦,我是偷偷下凡的嘛。”
“唔……我以后下凡,你还请吃饭吗?”她搓了搓手,有点兴奋:“你看,像我这种厉害的神仙,是不稀罕要钱的,但是与百姓同甘共酸,就很有意义。”
是的,她什么都吃但不吃苦的。
“我住在西湖边的小楼里。不论何时,只要你馋……想与民同乐了,必不教碗碗失望而……回天。”
这番话说得属实有些艰难。
花满楼尬得白净面皮都涨红了。他这辈子都没有说过这么教人头皮发麻的话,偏偏又不好不顺着她讲。
花满楼暗忖着,这小姑娘应当是只碗妖。
就算直说他也不至于多怕,这般却很要命。
得到了郑重的承诺,小妖怪美滋滋将新朋友的地址记在了心里,却故作淡然道:“你不看表演的话,我就先走了嗷,有缘再见!”
花满楼肃然颌首,举起手中的碗对准她,目送小姑娘的身影蹦蹦跳跳地远去,暗自松了口气。
他稍有疲惫,但大体还是欢欣激动的。
原本想立即回去告诉家人朋友这个好消息,但闻着面前阳春面飘来的气味,又觉不应浪费,连“神仙”都吃了个底朝天,他怎能一口不尝?
面泡得久有些坨,胜在汤清味鲜,滋味还是很好的,底下还卧着个金灿灿的荷包蛋,是流心的,煎得很嫩。
他很小的时候眼睛还看得见,自然也吃过,但过了这么多年,早已忘却它的模样。
原来荷包蛋真跟人们说的一样。
——像是暖融融的太阳,很漂亮。
花满楼无比感激此刻的一切,怀着虔诚的心情,一口口将整碗面都吃到了腹中。他是个热爱生命和鲜花的人,却从未想过会为碗面感动……
直到无声无息的身侧,忽传来幽幽语声。
“——你能给我做个好好吃惊的表情吗?”
余碗碗不知何时竟悄咪咪坐回到他边上,晓得打断人吃饭不礼貌,便很耐心地等花满楼吃完了要搁下筷子时才出声。
“……”三魂七魄差点给她吓飞了一半。
难怪、难怪之前并未听到那独特的走楼梯的声响。
他硬生生挤出了一个温和的微笑,尴尬而不失礼貌。随后启唇,缓缓道:“我好……生、吃、惊、啊……”
余碗碗发出了杠铃般的笑声。
她彻底地满意了,高兴了,也快活了。
小妖怪起身,“嗖”地从二楼窗户飞出。
这回是真走,不打算再逗新朋友了,就像个红黄相间的小火箭一样螺旋升天,直奔江边。
若再晚些,海红珠恐怕要气呼呼地揪她耳朵了,余碗碗自恃身份,丢不起这个人。
花满楼伫立窗边,久久不语。
内心却仰天长啸,壮怀激烈。
第5章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远望江边时,海红珠果然站甲板上叉着腰。
少女身姿轻盈,见了小妖怪磨磨蹭蹭不知从哪里钻出来,径直拉着绳索荡下,指着天际黯淡的斜阳,劈头教训对方怎么那么晚才回来,教人操心。
碗碗睁着无辜的月牙眸,也没辩解,呆呆道:“我给你带了东西吃呀。”她拿下头顶的碗,献宝似地给红衣少女瞧:“这个烧饼很香的!”
眼前小姑娘清凌凌的目光,仿佛在问:我都对你那么好了,你怎么还要数落我呢?
于是海红珠再不好冷着脸了。
晓得她什么东西都爱放碗里,讨生活的人倒也没那么讲究,少女拿起一块点心咬了口,含糊道:“什么烧饼,明明是千层糕!”且居然还是热的。
小妖怪笑嘻嘻的,不说话。
海红珠无奈道:“咱们的船马上要往北走,不然赶不上明天的表演啦,明日是你正经在戏班子里亮相,认真些,仔细我爹说你。”
余碗碗疯狂点头,之前是取财有道,不好薅新朋友的羊毛,毕竟她是个脚踏实地的好妖,明天干票大的、赚大钱、吃大餐!
她们刚钻进船舱,野犊子等人便将锚拉起,船缓缓使出窄小的港口……等江小鱼和陆小凤气喘吁吁赶到时,只瞧见远处升起的帆。
陆小凤皱起眉毛:“来迟了一步,怎么办?”
小鱼儿耸耸肩:“江湖虽大,总能再遇见的。”
花满楼既答应,自然守口如瓶。
偏偏小鱼儿对这彩碗印象深刻,陆小凤则琢磨着若能请对方将无情的腿也给治愈哪怕半成,那是再好不过了。
他俩一拍即合,当即追出。
如今失之交臂,陆小凤打算往船行的方向沿途观察,碰碰运气;小鱼儿则打算去京城看望伯父燕南天大侠,暗中再探消息。
*
锣鼓声敲起来真是很引人侧耳的。
“来,瞧一瞧看一看嘞……海家班途经贵地,请各位赏脸,也好教我们混口饭吃!”班主声音洪亮,一点儿也不像个六十来岁饱经风霜的老人。
小妖怪被安排压轴出场。
压轴就是倒数第二,戏已过半,报场的中年大叔挥了挥手中旗帜,那是给在高台上蹲着的碗碗瞧的,告诉小姑娘需要热身准备起来。
“高台”是用堆破家具麻袋等杂物堆积起来的,花了大半个时辰才弄好,看起来摇摇欲坠,其实稳当得很。海四爹仔细同她商量过的新表演,绝对爆火。
铜锣猛敲了一记,碗碗展开了双臂:
“下面请欣赏,信——仰——之——跃!”
做完第八套广播体操的伸展运动,吊足了观众胃口后,小妖怪“嗷”的一声,四肢张开从高台上跃下。
这是场惊险刺激但不费吹灰之力的表演,注定要成为江湖戏班界载入史册的一笔。她骄傲地顶着碗,如同大吃货国跳水运动员那样,在空中旋转、跳跃、闭着眼……
凉飕飕,真巴适~
余碗碗降落了,但没有完全降落。
横空飞出一个蓝衫人,左手臂搂着女孩子的腰,右手掌护着她本该猛烈撞击地球的脑壳,飘飘然落在人群中央。
因为身高关系,脚丫子触不到坚实的大地。
她挣扎了一下,只被对方轻拍了小脑袋瓜。
“什么戏班子,竟如此草芥人命!”蓝衣人面貌平凡,神情语声却不怒自威。
他又转向窃窃私语的人群,薄唇紧抿:“你们难道只顾有趣,眼睁睁瞧着个小姑娘自高处坠亡?”
来人轻功着实教人惊艳,纵然面目只是个无名之辈,仍旧让四方一震,倏然安静下来。
海四爹依旧怔了怔,走过来抱拳道:“还请阁下少安毋躁,此乃这丫头的绝技,头上的碗更是特殊造法,极不易碎。”
戏班子里的人都是他的子侄,便是刚来几日的古怪小姑娘,也当自己孩子疼,正是念其来历特殊怕被注目,才琢磨出这勉强能圆的戏。
蓝衣人没见过小妖怪头回的表演,与之相比,刚那一跳简直不算事儿。他是武林高手,知寻常人不摔断脖子也要瘸腿,何况这小姑娘半点内力也无?
故只当老班主信口雌黄,愠声道:“你怎敢……”话刚吐出几个字,就被半搂半夹的小姑娘给狠狠踩了一脚——凭他的敏锐,明明发觉了,竟仍未躲过?
蓝衣人不由愣了愣,松开手。
余碗碗终于落了地,配上那涨红的调色盘脸蛋和被风吹乱的头发,真像只炸了毛的小妖怪:“你怎么凭空污人清白?!”
“我明明、明明那么厉害!”月牙眼气鼓鼓地瞪着对方,看起来快要跳起来打他膝盖:“这是我第二回 表演,被你给搞砸了,你就说怎么办罢!”
蓝衣人看着她的小身板,沉默。
好可怜的小姑娘,她已然被洗脑了。
——但这事能交给官府处理么?
这些人决不会认,他也不想去衙门。
“此物给你,我要带她走。”蓝衣人拿了个羊脂玉坠子递给老班主,眉心微微蹙起,沉声道。
他抿唇时显得有些冷酷,但平凡的面目又好似有种特殊的魅力,轻易就说服了众人。他们高兴于欣赏了空中表演,还能围观情景大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