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西门吹雪与叶孤城决战紫禁之巅,江小鱼在众目睽睽之下以滑翔翼降落大内,众人皆是惊叹——原来轻功之外,普通人竟也能借物而飞,诸葛神侯更对此物很感兴趣,遣了造物司继续专研。
如今,只消推说是其改良便可。
他的笑容本有丝成竹在胸的欢欣,突想起之前情景,又轻咳一声补充:“这个朋友,决不是我自己。”语罢,才觉更有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误会。
果然,郭大路古怪地看了他一眼。
“不对。”楚留香摸了摸鼻子,喃喃道:“我好像也觉得忘了些什么……”但环顾四周,愣是没想出来,只隐约觉得有样东西给落下了。
“唉!”余碗碗站起身,望着他们三个,深沉地叹了口气提醒:“猪仔咋办呢?他一个人,要饿死的呀。”
“……”不说还真没想起来。
“无妨的。”话音刚落,面色苍白的龙小云掀开布帘走了出来,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不舍与倔强:“爹,娘,小……大妹!你们只管安心地走,不必担心我!”
少年眼眶泛红,情绪在眸中翻涌,仿佛这一刻竟是生离死别。而他定然能带着家人的美好祝愿,坚强地独自生活下去。
他可太想做留守儿童了。
如果非要加个期限,希望是一万年!
楚留香随众人静静地观看龙小云的表演,待对方双手捂住面颊免得泄露出愉快的笑声,实在不像话,才终于开口缓缓道:
“傻孩子,这一去便是千里之遥,教为父怎么放心得下留你独守家中?”盗帅唇角滑出抹浅淡的微笑,正色道:“你自然,是要跟我们一块儿走的。”
这一路,非将这两个小的教好不可。
哦差点忘了,还有他那难教的徒弟。
——郭大路,想飞之心永远不死。⑤
第16章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轻装简行,一路向北。
陆小凤付押金雇了辆马车,也没请车夫,几人轮换驾驭。短短两天工夫,等龙小云能独自驾车再不怕翻,就成了外头风吹日晒的常客。
——美其名曰,尊老爱幼。
在这种情况下,陆小凤宁可承认自己上了年纪,总比低了辈分要好。
小妖怪在车内咔哒咔哒嗑瓜子,很有那么点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意思,中途经过什么驿站茶棚或秀丽风景也没兴趣多瞅两眼,简直不像余碗碗本碗了。
又是夜宿客栈,小妖怪照例说要省钱,躺在车厢里闭眼睡觉,连毯子也不盖一条。几人谁也拗不过她,也知其确实不需要,只得随她去。
“这些天,可打探出什么来?”打点好翌日事宜,楚留香拉陆小凤至暗处,悄声询问。他身上又染上了郁金香的芬芳,再无几日前的褴褛落魄。
四条眉毛扭曲着,露出个哭笑不得的神情:“除却催我看地图,问还有多久能到京城,她张嘴就只为吃的……实在不像千里迢迢要去寻仇。”
见盗帅蹙眉沉吟,陆小凤又道:“我找来时刚同江小鱼分别,他正是要往京城去。昨日联系上移花宫门下,巧得很,据说宫主正与夫人在这一带踏青。”
皇宫中的太监多不胜数,谁也不知到底有没有“刘香香”其人。余碗碗当初是问了“移花宫”以及“小仙女”后扬言行凶,兴许正主来临便知缘由。
“你不觉得很奇怪?”楚留香薄唇微动,轻若耳语:“知道移花宫并不稀奇,但既关心成名不久的小仙女张菁,却为何对我们与李寻欢的名号无动于衷?”
陆小凤接话道:“她似乎也不晓得花满楼是什么人,家里又是多大的产业,明明将银子看得这般重,却未向他多要些银子做报酬。”
四条眉毛低着头半晌,闷声又笑:“大约是我们还不够有名气?香帅与李探花又已隐退江湖……”
楚留香叹息一声,顶着那张成熟富有魅力的俊容道:“双骄决战成名时年方十八,到底是年轻后辈的天下了,看来我不服老也是不行。”
“……”老?您今年可有四十高寿么?
临近而立之年的陆小凤,感受到了世界的参差。都说男人四十一朵花,香帅含苞待放,而自己还是个花骨朵罢了,实在当不起这个“老”字。
翌日,他迷迷糊糊中是被郭大路推醒的,睁眼后暗想自己莫非真老了,怎地这点劳累便觉困得慌。
他迟缓地坐起身,不住打着哈欠:“怎么啦,难道你师父他老人家有事交代?”
“陆大哥,你快去瞧瞧……”青年面色焦急,满头生汗地催促道:“碗碗、碗碗她昨夜偷跑啦!”
陆小凤一激灵,四条眉毛都绷直了。
*
当陆小凤努力辨认小鸭头歪歪扭扭的留书,楚留香四处寻觅想把义妹给逮回来,龙小云暗自偷笑琢磨着要不要也偷跑结果被郭大路绑起来的时候……
余碗碗正跟西门吹雪大眼瞪小眼。
他解手出来,全程快得就像他出剑的速度,余碗碗捂着鼻子蹲在茅厕外边,自下而上地打量眼前人,很怀疑对方究竟有没有脱裤子。
但当然是有的。
西门吹雪甚至去河边洗了手。
他的外表依旧冷峻,实际上恨不能一头栽进河里求个升华,只要能摆脱掉身后这只红黄相间喜气洋洋的跟屁虫。
“能不能,别再跟着?”白衣剑神漠然道。
“……我就问个路鸭。”她无辜地瞅着乌鞘剑。
昨夜写完道别信,小妖怪将自己的私房钱都留在了马车里,反正马上就要去吃牢饭的,没想到顺着记忆里的地图越飞越偏。
要不怎么说,命运冥冥之中自有安排呢?
迷失在人生的路口半天,又等到了西门吹牛,对方还是习惯性板着脸,冷淡到欠扁。余碗碗不喜欢热脸贴冷屁股,她当初伸了爪子却没交成朋友,这事儿可一不可二。
于是她虽狗狗祟祟地跟了上去,却也没跟西门吹雪叙叙旧,只是企图向剑朋友套话。剑主人虽冷得像冰,却很能忍,竟真的无动于衷只自顾自前行。
……这一跟,便是整个白天与黑夜。
剑神的衣服依旧是那样白,只是脸色有些灰败。他无惧她是什么鬼神邪祟,但任是谁被黏上甩也甩不掉,连上茅厕也跟,都要受不了的。
也并非没问过对方要去哪儿,但她低头不答。等他皱着眉离去,不论轻功多快,永远保持三步之内,还鬼鬼祟祟地在身后小声嘀咕:
“真的?你居然见过他们?”
“哇哦……都赢了?那你好胖胖哦。”
“他脸上有疤?可怜…残次品……不嫌弃。”
“嗯,我也觉得白……单调了……番茄炒蛋!”
就好像有个隐形的人在同她说话。
耳边聒噪不休,西门吹雪的忍耐力终于濒临极限,言简意赅道:“要到哪儿,我带你去。”
“嗯?”余碗碗揣起爪子,眼珠子滴溜溜的转:“不用不用,你忙你的,我们聊我们的,等我把路线问清楚了,马上就走嘞。”
她倒也看得出自己不咋受待见。
西门吹雪默默放缓呼吸,平静问道:“你在同我的剑说话?”握着剑柄的手倏地抬起,出鞘,锋刃划过道优美的银光。
“唔……你猜?”小妖怪又闭紧嘴巴了。
低眉顺眼的模样,像只缩成一团的鹌鹑。但西门吹雪默默想道:世上决没有哪只顽强到倔犟的鸟,能像她这样满天乱窜嘎嘎叫的。
剑神轻笑,又仿佛只是牵起唇角。
笑意转瞬即逝,与此同时,剑锋染血。
——剑主人掌心的血,他自己的血。
“?!”余碗碗缓缓张大了嘴巴。
她看不懂这个操作,但她大受震撼。
西门吹雪问:“现在,它在说什么?”
剑若有灵,如今兴许也会哀鸣罢。
小妖怪竖起耳朵努力分辨,奈何乌鞘剑叽里呱啦吵嚷起来很难听清,而那些繁复的词汇,实在精妙绝伦,当真不明觉厉:
‘老子顶你个瓜娃子呦,平日里晃兮糊兮的提劲,方脑壳哈戳戳,削自格是咋个的么,整个被驴蛋蛋给踢辽……’
余碗碗觉得它一定是在夸主人西门子,但是她不会翻译,于是只朝白衣剑客高高竖起大拇指:
“——你……奔(ben)!”
西门吹牛兽进化,牛牛子!
仿佛被人打了一拳,白衣剑神的面容介于狰狞与惨痛之间。喉头涌上了丝腥甜,强自压下去。
他死死握拳,掌心被盖住的伤痕挤出几滴浓稠的鲜血掉到地上,隐忍地再度重复了一遍:
“——你究竟,要去哪?”
深有当年风靡绿晋江的‘红眼掐腰摁墙给命文学’氛围,如果余碗碗不是只盖世大妖怪,这句暗哑之语一出,当是“她逃,他追,他们插翅难飞”才对。
碗碗不懂那类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这辈子她只磕过两对CP。而现在,他们的命运岂非正掌握在她的手里?!
“你说好要带我去,说话要算话的嗷。”乌鞘剑沉浸在赞叹主人的世界里不搭理人了,小妖怪勉强决定换个导航。
为了爱与和平,她上前半步,一把握住剑神的手,深情朗诵道:“白天想,夜里哭,我做梦都想去首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