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要他接生。”女人在丈夫怀里断断续续哭泣着,仍旧在挣扎,但是很快就因为疼痛失去了挣扎的力气。
“无关的人全都出去,不要阻挡空气的流通。”随船医生冲着门口喊,然后他又大声问,“我需要一个护士帮忙,有没有谁当过护士?”
“我……”玛丽刚准备出去,就被母亲拉了回来。
“你是一个未出嫁的姑娘,怎么能去干这种事!”班纳特太太紧紧拉着玛丽的胳膊,生怕一个看不住她就跑出去。
“她在生孩子,妈妈。她需要帮助。”玛丽使劲抽出自己的胳膊,但是今天母亲的力气大得吓人,她抽了半天也没有抽出去,连父亲也挡在她前面,不让她过去。
“这条船上总会有结过婚又懂得护理知识的人,他们会来帮忙的。”班纳特先生语重心长地说,“玛丽,你还没有结婚,不能做这种事。”
“这和结不结婚有什么关系?”玛丽急得满头是汗,但是班纳特夫妇像两座山一样一前一后挡着她,她哪里也去不了。
“别担心,会有人去给医生帮忙的,这里不是未婚女孩子该来的地方,你应该回去了。”班纳特先生继续劝,并试图把玛丽推回自己的舱室。
“有没有护士?或者有接生经验的人也行,我需要她的一点帮助。”医生继续大声问。
这艘邮轮上有不少有过生育经验的女人,但是她们大多生活在富贵家庭,不需要帮人接生,因此也就没有经验。
“我当过护士。”玛丽跳了一下,举起手,好让医生能透过父亲的肩膀看见自己。然后她趁父母分神的空档,跑到了医生和产妇身边。
第22章 22
“我当过护士,但是我没有帮人接过生。”
“没关系,你只要按照我的吩咐去做就好。”随船医生递给玛丽一把银色的剪子,“去把这个消毒,再拿一些干净的毛巾和烧开的水。”
女人疼得满头是汗,她大口呼吸着,嗓子里发出一连串痛苦的呻.吟。
“放轻松,你的孩子马上就要出来了。”随船医生拿了一些纱布垫在桌子上,又吩咐玛丽,“待会儿我会拖把婴儿抱出来,你用剪子把脐带剪断,能做到吗?”
“我可以的,医生。”玛丽擦掉产妇头上的汗水,肯定地点点头。
当看见那个小婴儿的时候,玛丽总算明白为什么刚出生的孩子会被称为“赤子”,因为他们全身都是红通通、黏糊糊。
班纳特太太生凯瑟琳和莉迪亚的时候,她年纪也不大,所以直到妹妹们被清洗干净,她才见到她们。直到今天晚上以前,她都不知道刚出生的婴儿竟然是这幅模样。
“是一个健康的女孩儿。”玛丽把婴儿包在柔软的毯子里,抱给那对年轻的夫妻。
“这个孩子会得到上帝的祝福。”
随船医生又嘱咐了几句关于婴儿和产妇的注意事项,然后看向玛丽,“我还没有来得及问,您叫什么名字?我从来没有见过想您这样勇敢的年轻女士。”
“玛丽·班纳特。”玛丽被夸的有点不好意思,她擦了擦额角的汗水,又替那位新晋的母亲盖好被子,跟着医生走了出来。“您呢?您叫什么名字?”
“我是兰迪·威尔逊。”
“威尔逊?这听上去可不像一个英国姓氏。”玛丽有些诧异,因为威尔逊医生的发音很纯正。
“我是美国人。”威尔逊医生解释,“但是一直生活在伦敦。你是不是觉得我的发音很英式,完全听不出来是一个美国佬?”
被人看穿了心思,玛丽有点尴尬,于是连忙转移话题,“您一直都是在船上行医吗?”
“不,并不是。”威尔逊医生摇摇头,“这条船原本的随船医生请假了,我只是临时来帮船长的忙,他是我的老朋友。事实上,我是一名军医。”
“军医?”玛丽更惊讶了,她的眼睛微微瞪大,月亮倒映在里面,闪着一些细碎的光。
“军医也会帮女人接生吗?”玛丽忍不住问,在她眼里,军医应该整天拿着镊子帮士兵取子弹,并且皮肤粗糙、满手老茧。
但是威尔逊不同,威尔逊医生的脸蛋又光又滑,像女人一样,但是又不至于看上去娘里娘气。他很年轻,应该不到三十岁,但是举止沉稳,举手投足之间流露出绅士风度。让人很难想象他居然是一个军医,玛丽认为他更像一个诗人,或者一个音乐家。
“我在德国念医科大学,那里什么都教。我们不仅要学接生婴儿,还要学照顾老人。”威尔逊解开两颗紧绷的衬衫扣子想透透气,但是很快又系上了,因为他想起来自己身边还有一位年轻女士。
“您呢?您在哪里就读?”
“我在家里学习。”玛丽突然有点难受,她没受过系统的教育,更没有念过大学,她的知识都是来自家人和自学,以及格雷女士。平生第一次,玛丽感到自卑,但是为了维护一点点尊严,她硬着头皮给自己找了一个借口。
“我还不到念大学的年龄。”
威尔逊这才注意到玛丽虽然个子不低,但是脸上还残存着一点青涩的稚气,看上去最多不超过17岁。
“如果您去上大学,一定可以获得不菲的成就。”威尔逊十分认真,“英国有很多不错的医科大学,您以后可以去试试。”
玛丽没说话,她当然想去念大学,但是大学里的那些老师几乎从来不收女学生,尤其是医学这种专业。况且,就算有学校愿意要她,班纳特太太也绝对不允许她每天和一堆男人,还有动物尸体混在一起。
“我是一个女人。”玛丽叹了口气,“那些学校肯定不会要我。”
“我并不认为女人和男人有什么不同。”威尔逊停下来,正色道。
“如果一定要找出区别,那么我认为她们比男人更伟大,因为她们不但诞育生命,还比男人更加热爱和平。男人总是喜欢战争,他们会带来死亡,而女人则带来希望。”
玛丽愣住了,她从来没有听过这种说辞。在她所接受的教育里,女人一定要依附于男人,即便她从不认可这个观念。她从来没有想到过可以从一个男人口中听到“女人比男人更伟大”这种话。
“女人带来希望。”玛丽不自觉重复了一遍威尔逊的话。
“如果您日后想要去念大学,我会竭尽全力帮助您。”威尔逊看了眼远处的景色,一轮太阳正从海平线下面升上来,海面上波光粼粼,银白色的鳕鱼跃出正水面。
他继续说:“我服役于第四皇家海军,您可以写信给那里。”
“如果我能去念大学,一定会给您写信的。”玛丽笑起来,海风吹起了她的额前的碎发。
因为是冬季,法恩群岛的海鸟不多,而且大多数还都懒洋洋的,对游客们手中的面包也兴致缺缺,大概是这几天来投食的人太多,它们根本不缺食物。
玛丽发现,威尔逊医生不但医术高明,还幽默风趣,知识渊博。和他在一起,永远不会觉得无聊。许多年轻女孩儿都愿意和他说话,有的甚至假装感冒,好让他前来给自己探病。
这天,就在威尔逊向玛丽介绍法恩群岛的历史的时候,一个穿灰裙子的女佣跑过来,她先向他们行了一个屈膝礼,然后有点不好意思地说:“威尔逊医生,安琪小姐她今天早上就觉得头痛,吃了药也不管用,请您去看看她吧。”
“你先回去,我去拿药箱,然后马上过去。”威尔逊说,他趁那个女佣不注意的时对玛丽眨了眨眼,悄悄对她说,“这已经是登岛以来安琪小姐第三次生病了。”
玛丽没忍住,轻轻笑了一下,他们都知道安琪小姐什么病也没有。一个小时以前,她还在餐厅叉着腰气势汹汹地教训一个侍者。
“我想他一定是被你迷住了,安琪小姐再怎样生病,也比不过一个活生生的玛丽班纳特。”伊丽莎白不知道从哪里突然冒出来。
“不要胡说,伊兹,我们只是朋友。”玛丽轻轻拍了一下伊丽莎白的手背,责怪地看了她一眼。
“好吧,你们只是朋友。”伊丽莎白笑了笑,满脸写着不相信。
“每天我们就要下船回家了,你再不把妈妈哄高兴,小心她回家之后再把格雷夫人找回来。”伊丽莎白提醒道。
自从玛丽帮助威尔逊给那个女人接生以后,班纳特太太就一直很不开心,她难以忍受女儿的一再忤逆。
一个淑女,一个未嫁的淑女,怎么能去帮人接生呢。
“我实在没有办法呀,伊兹。”玛丽□□脸,刚刚的好心情全都不见了,“能想的办法我都想了,可是妈妈就是不肯原谅我,除非我答应她永远不再干和护理相关的事,这怎么可能呢。”
伊丽莎白叹了口气,摸了摸玛丽的发顶,她也没办法。只要是母亲认定的事,任何人都无法做出改变。
“我昨天晚上听妈妈说,她要把你送去洛伍德女子学院呢。”
“什么?”玛丽叫起来,把落在礁石上的海鸟吓了一跳,“那个老乌鸦的学校?我绝对不去,否则我就离家出走,现在就从这这里游出去,到伦敦念大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