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春放下了杯子,用修长的手指捻起了托盘中一个小罐子,打开盖子轻轻地嗅了嗅,笑道:“色艳光实,馥郁扑鼻,却是看着一点也不轻薄。太太费心了。”
侍书与有荣焉地笑道:“可不是。太太一向看重姑娘,有什么好东西都是想着给姑娘留一份。哪怕是赵姨奶奶,也不过如此了。太太还说,要命人多给姑娘裁几身鲜艳的衣裳,这样去书院时,方才不堕了咱们国公府小姐的尊贵风光。”
探春听了这话,笑了笑,没有说话。而是对着侍书道:“你把这些都好生收起来吧。太太送来的,可切莫被那起子不晓事的小丫头糟蹋了。”
侍书应道:“姑娘,我晓得的,您就放心吧。”
吩咐完之后,探春就进了内室,说是要午睡,不让任何人打扰。可探春躺在拔步床上,看着头顶的雕花图案,却怎么也无法安心地闭上眼。
那些上好的脂粉和鲜艳衣裳,哪是什么太太的恩典,分明就是她贾探春的催命符。
太太根本就不知道……不,她或许知道,只不过不在意罢了。
她一个小小的庶女,前程如何王夫人又怎么会看在眼中?说什么跟着宝钗和迎春,她又何尝不知道这跟着的意思?
根本就不是亲近柔平郡主和徽宁郡主,而是让她想方设法地入了那些皇孙贵胄的眼。
好歹她贾探春也是堂堂公府小姐,却被王夫人打扮得花枝招展,目的只不过是去讨贵人们的欢心。如此做法,又和那楼里的妓.子有和区别?
探春想到了如今备受邢夫人疼爱的迎春,又想到出身东府正室嫡出的惜春。越发觉得上天不公,偏生她还不敢让人听见,只能死死地咬着下唇不让自己发出声。
可是探春想要安静,偏生有人不肯遂她这个愿。正当她心烦意乱时,外面就传来一阵大笑:“哎哟,听说我们家姑娘马上就要进毓秀书院读书了。真真是最荣耀不过,我特意来沾沾这份喜气。三姑娘在哪,怎么不出来迎接?才要飞上枝头就不认我这个亲娘了吗?”
侍书有些尴尬地站在房前小声劝道:“赵姨奶奶,三姑娘正在困午觉呢。”
“困午觉——”赵姨娘声音直接提高了八度:“打量我不知道你们这的情况是吧。她可从来不困午觉的,怎么我一来就破了规矩。莫不是想躲着我不成?”
探春被这聒噪尖利的声音扰得心烦意乱,直起身子揉了揉太阳穴,厌烦地叹了一口气:“侍书,请姨奶奶进来罢。”
第1卷 第39章
赵姨娘甩着帕子走了进来,看着已经起身的探春,毫不客气地一屁.股坐在了探春的对面,用帕子捂着嘴咯咯笑道:“哎哟,就说我们三姑娘有福气,连毓秀书院那种别人想都不敢想的好地方都能去。要不怎么说姑娘向来是缘泽加身,受老天爷眷顾的呢。”
探春心下厌烦,并没有接赵姨娘的话,反而是淡淡道:“姨娘可是有何要事?”
赵姨娘听着探春这几近赶客的话,当即眉毛一竖,挤着眼道:“三姑娘这是什么话?没事我就不能过来么?别忘了你可是从我的肚子里爬出来的。别以为自己飞上了高枝就能忘了自己的亲娘……”
侍书见赵姨娘越说越离谱,探春脸色越来越差,慌忙上前截住了赵姨娘的话头:“姨奶奶,姑娘最近心气不大顺,您别和她计较……”
“心气不顺——”赵姨娘声音瞬间拔高,仿佛刮在玻璃上的噪音逼得探春太阳穴“突突”直跳:“我方才可还看到三姑娘巴巴地去给太太请安,那叫一个兴高采烈,明眼人都看得出三姑娘脚下都快风了。怎的轮到我就心气不顺。难不成三姑娘还真以为自己是从太太肚子里出来的,忘了到底是谁十月怀胎生了她。”
探春手指蜷了蜷,听着赵姨娘这老常谈的论调,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平心静气挤出一个笑容:“姨娘这是哪里话。只不过是我如今脑仁子疼得慌,刚还想着让侍书去给我找些个土方子治治的,没成想姨娘就来了。实在不是刻意怠慢了姨娘。”
赵姨娘眯着小眼睛打量着探春,确定她神色恹恹没有扯谎后,又甩了甩帕子:“原来如此,那姑娘可要好好地养养。这头疼虽然不是什么大问题,但发作起来也是要命的。姑娘可要好生重视,别不当回事才是。”
探春闭了闭眼,伸出两根手指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我晓得的。姨娘还有何事?”
赵姨娘也不客气,张口就道:“如今你入了学,可是你弟弟却还被太太拘在屋里抄佛经。那宝玉都去了国子监了,我琢磨着环儿也不能太差,就去了老爷那,求着老爷让环儿也入了族学。不过那起子笔墨纸砚都不是小的花费,你身为姐姐,自是该帮帮环儿才是。”
探春如今只想快快打发了赵姨娘,当即便道:“侍书,把我妆台上的荷包拿来。”
又对着赵姨娘道:“我如今月钱也不够花,省吃俭用也就攒下了四五两,姨娘就先拿去吧。”
赵姨娘听了立刻喜出望外,接过侍书递来的荷包看了看,乐道:“成吧,既如此我也不打扰姑娘休息了。不过姑娘今儿个入了毓秀书院可要好生拼一把,来日若是入了哪位公子哥的眼,飞上高枝,可别忘了你的亲娘和弟弟呀。”
侍书好不容易将赵姨娘送走了,回来之后对着探春就是一阵埋怨:“姑娘,姨奶奶嘴也太不把门了些。什么叫飞上高枝,说着姑娘好像是那没见过世面的乡野村姑一般。”
探春低低冷笑:“还不就是受了某些人的挑唆,被人当枪使来敲打我罢了。”
因着探春声音太小,侍书没有听清,疑惑道:“姑娘,您说什么?”
探春摇了摇头:“没什么。我乏了,想歇会。你去门外守着,切莫让人再进来了。”
.
毓秀书院开院时间为每年九月。每当此时节,京城各大高门香车宝马便蜂拥而出,争相汇聚在毓秀书院的大门口。
贵女们嬉笑着被婢女从车上扶下,半遮着脸你来我往地相互恭维说笑,言语机锋间藏着的是遮不住的傲意风流。
云清缓早早地就约了黛玉,说是要一同上学。此时两人正坐在华丽的马车中,支着车窗看着外面雍雍熙熙的景色,相互打趣说笑,亲言密谈。
“说起来,这次宝姐姐,云妹妹,二姐姐还有三妹妹四妹妹都要一同去书院读书,大家又恢复到了往昔在外祖母家一同说笑顽乐的时光,也是热闹了。”
云清缓轻轻耸了耸肩,对这件事不置可否。
史家一门双侯,两府加起来一共有六个额,史湘云去那是绰绰有余。不过若是史湘云不肯改一改她那性格,而是继续把毓秀书院当成荣国府的话,不用自己出手都会有人教她做人。
因着云清缓和黛玉近来都被拘在家中学习规矩,所以两人很长时间没有见面了。此时那是有说不完的话要讲。
云清缓坐在黛玉对面,看着婉风绰约的林黛玉,想着自己家表姐肯定会被别的贵女嫉妒上的,特别着重地提示着:“表姐,咱们这次去书院,旁的倒还罢了,有两个人是一定注意的。一个是东平郡王府的穆郡主穆靖欢,还有就是二皇子府的嘉泰郡主。你看到这两位一定要绕道走。”
崔嬷嬷自是和黛玉说起过嘉泰郡主跋扈嚣张,也提点过她不要和嘉泰郡主正面对上。所以黛玉早就默默地将崔嬷嬷的告诫记在了心底。
不过穆靖欢她还真的是不能理解,当即就问:“这位穆郡主可有何特别之处?”
“啧——”云清缓想到和穆靖欢少有的几次见面,嫌弃地“啧”了一声,摇了摇头:“那穆靖欢就是一个恃才傲物,自命不凡,自以为高人一等实则平平无奇,凡才浅识的……”
云清缓一连说了五个成语来表达她对穆靖欢的厌恶,最后纠结了一下,还是没有说出脑残这个词:“自大狂。”
黛玉看着云清缓这一幅愤愤不平的模样掩着嘴笑了笑:“缓缓,你莫不是太过偏见了。穆郡主被誉为京城第一才女,才高八斗人尽皆知。你竟把她说的如此不堪,是传闻不可信还是你与她有过节所以心存偏见呢?”
云清缓见黛玉一句话就戳破了她的小心思,撇了撇嘴:“好吧,我是对她有偏见。她确实有才华,琴棋书画无一不精,诗词歌赋无一不通。可是表姐你不知道,她这个人真的好讨厌的。”
林黛玉伸出食指轻轻点了点云清缓的唇:“缓缓,背后不可语人是非。”
云清缓:“她是嘉泰郡主关系最好的手帕交。”
林黛玉:“……”
两人正高高兴兴地在车内说着话,突然之间马车猛地一停。
姐妹俩一时不查,身子直接向前方跌去。好在雪雁和白露机灵,及时地拉住了自家的小姐,又用手撑着车壁,才免去了一场可能受伤的灾难。
白露素来性子泼辣,当即便冲着外面喝道:“怎么回事,怎的如此不小心,竟然害小姐和表小姐差点受伤。”
马夫在车厢外诚惶诚恐地请罪:“小姐恕罪,实在是前方突然闯过来一匹马,小的一时不查,猛拉缰绳,这才造成如此状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