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常人家婆媳关系都难处,黛玉便是在大观园里看了好些年,但并无长辈教导,又无父母依靠,处理起来,是难上加难。
“躺下歇会儿吗?”紫鹃扶着黛玉到床边坐下:“王妈妈好多了,这会儿正使唤人布置东西,连我们都赶出来了。”
闻言黛玉失笑,干脆直接靠在紫鹃身上,懒懒的抬眼看着她:“她是念叨了些,可心肠是好的,你这张嘴,不知是学了谁,也怪不讨人喜欢。”
正给黛玉收拾床铺的雪雁听到黛玉拿紫鹃说笑,乐得笑出了声,一副看戏的样子。
平时她和紫鹃陪着黛玉最多,可紫鹃做事稳重,又是贾老太太身边养大的,自然眼观鼻鼻观心,比她要懂得看人眼色,会办事儿些,所以少有拿紫鹃来打趣。
倒是她,这两人可会合起伙来欺负她了。
听到雪雁在笑,紫鹃撇嘴恼道:“你们俩一回了扬州可就一条心来欺负我是个外乡人,早知这般,我巴巴的跟你们来做什么?还在船上遭了半个月的罪,你们不心疼,我可自个去找个晓得心疼人的了。”
“那你去?我可得看你找的是个什么样的人。”雪雁接过话,笑着道:“姑娘这才刚出嫁,你就迫不及待的想给自己找门亲事,怎么这般不知羞?”
“你这人,给你杆子你还真顺着往上爬了?”紫鹃替黛玉理了理头发,正色道:“刚才我们不在里面,他家的人可有为难你?”
“不曾。”
黛玉失笑,她明白紫鹃和雪雁是担心她在李家会受委屈,毕竟,如今林家与她算不得亲近,即使林如雪这个姑姑出现了,可还是改变不了,她无依无靠的事。
只是,黛玉想,在这世上,不管是靠谁,都比不得自己可靠来得重要。
再大的靠山也有倒下的那一天,要她真想着靠别人度日,又岂能过得安稳、过得放心。
这其中的盘根错节不是三言两语能说明白,更别说,如今就有一个例子摆在眼前,看看贾府,这般费尽心思的将儿女嫁出,是为了什么?
宫里那位娘娘有了身孕,对贾府来说,是一桩天大的喜事。
在那地方,能诞下皇嗣,那就是荣宠无限,可想要平安生下一个孩子有多难?黛玉不知,也不想知道。
“那姑娘歇会儿,我们去给王妈妈搭把手。”紫鹃笑着点头,看了一眼雪雁:“走了,别顾着笑,正事要紧。”
“又来了,又来了。”雪雁撇嘴,“噗嗤”笑出声来,拉着紫鹃往外走:“姑娘,我帮你审审紫鹃,是不是真的想要嫁人了。”
“你这人,还真不依不饶。”
两个人笑着往外走,黛玉躺在床上,伸手拉过被子盖着,盯着床帐看了会儿,直到眼睛酸涩才合上眼。
李长安……
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想到刚才阮氏和宁氏的表情,黛玉倒不觉担心,只不过,她不明白,明明是一家人,怎么看上去,李家似乎对李长安这个儿子,难以对外启齿。
翻了个身,黛玉想到锦盒里的信和干花,心头一暖,刚才那些杂念也全都被抛到脑后。
罢了,李长安救她一回,她欠了李长安一条命,李长安真是个纨绔子,那她也无后路可退,只能朝前走。
往后的事,往后再说。
八月初七,李家娶亲。
门前宾客如云,扬州内有头有脸的人家全都登门道喜,李重向来严肃的面上难得有了笑容,阮氏更是笑得一脸欣慰。
“呀,花轿到了!新娘子来了!”
“新娘子?快让我瞧瞧,这京城里的姑娘什么样的,是不是个个都跟宫里娘娘似的?”
“呸,你个癞□□还想看人家新娘子?知道是从哪家府上来的吗?可是京城里的荣国府,皇亲国戚!”
……
街道两旁凑热闹的百姓不知道是从哪儿听来的话,七嘴八舌议论着,恨不得亲自去掀开轿帘,看看李家新妇什么模样。
李长安骑着白马走在前面,戴着大红花,一身红袍,看着更是眉目俊朗、气度不凡,惹得好些姑娘暗自遗憾。
这李长安风评再不好,可抵不住人帅家世好,要是能嫁给他,还不在扬州城里横着走。
黛玉屏息坐在轿子里,耳边闹哄哄的,也听不清说的什么,正揪着衣角平复紧张时,门外忽然传来声音。
跟着不待她回神,眼前一亮,满目的红色褪去,能隐约瞧见一个人影。
“嗳,二公子,这——”喜娘的话还未说完,就让李长安一眼瞪了回去,不敢再开口。
黛玉有些惊讶,李长安做了什么让喜娘开口提醒,可谁知忽地有一只手伸到她面前,很好看,就连虎口那层薄茧都不影响的好看。
看来,李长安不仅是一个“纨绔子”,还是一个离经叛道的人。
伸出手交给他,黛玉嘴角不自觉上扬。
不知怎么,她总觉得和李长安这人是——相见恨晚,也许是他太过不羁的处世态度,也或许是别的。
钻出轿子后,黛玉只觉身子一轻,被人拦腰抱着,耳边的惊呼声和起哄声都掩不住她此刻耳边回响着的心跳声。
怎么会忽然跳得这么快?热意爬上耳根,连手脚都不知该放在何处。
“你怕我吗?”李长安声音很低,但说话时胸膛起伏,让黛玉忽视不得。
怕?
黛玉微怔,却笑了:“为什么要怕?”
☆、第十四章
——新妇到!
敲锣打鼓,满堂热闹,黛玉牵着手里的红绸,一步步朝着礼赞声音的方向走去,竟是什么话都听不进去,只有李长安那句“怕吗?”。
李长安那句话是在问什么?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黛玉听着礼赞的声音,猛地回过神来,小心转身,感觉到李长安正盯着自己,不自觉弯了唇角。
嫁给李长安,她是心甘情愿的。
这一拜,黛玉不曾有过半点犹豫,就像是在贾府时,当众承认李长安是她愿嫁之人时一样。
这一世,她不信命了。
便是李长安是刀山火海、龙潭虎穴,她也要闯出个名堂来。
婚房里,丫鬟和嬷嬷各自站着,大气不出,仔细听着外面的动静,生怕李长安直接闯进来。
比起李家下人的紧张,紫鹃和雪雁更是不停地搓着手,时不时看一眼黛玉,还未见着新郎,便替黛玉担心起来。
天杀的,谁知道她们家姑爷居然会是在京城时,李家的那个护院,真够黑心的,居然还玩这一出,要是——
要是黛玉不是这模样,是个样子不好的,还有些凶的,李家是不是就打算退了这门亲事?
两人打见着李长安后,心里就恨不得把李长安给骂个八遍十遍。
前厅离得远,只能隐约听到那边的热闹,李长安却迟迟不见人。
“少夫人可要喝点水?今天一天什么东西都没吃。”李家的嬷嬷看着黛玉坐在那里,别说是动,连盖头都没怎么晃过,心里倒是喜欢。
这位少夫人可真是位好姑娘,身形模样无一不是好的,连说话也是叫人听了悦耳,只可惜了,居然嫁给了自家少爷。
府上这位二少爷,别的不会,麻烦倒是不少。
端坐着的黛玉听到这句话,原本还有些昏昏欲睡的神志一下清醒过来,忙掐了一下自己的手背——真困,她天未亮就被王妈妈从被子里挖出来,随后又是一番折腾,也不知道是忙了些什么,她晕晕乎乎的就上了花轿。
如今唯一还清晰记得的,便是下花轿时,李长安超乎寻常的行为。
天底下,哪有这样直接掀开轿帘,把新娘直接抱到正厅的新郎?黛玉可从未听过,也未见过。
但书上和王妈妈都交代了,新妇入门,规矩可不少,她这——
李家也当真是无人能拿李长安有办法,否则怎么会任由他胡来。
“嗳,不用,我不渴。”
黛玉话音刚落,门外院子里便传来动静,听着像是有人来了,黛玉不由睁圆了眼睛,没由来的有些紧张。
她和李长安,似乎每一次见面都有些狼狈,好像还未曾在这样的情形下见过。
门让人推开,李长安大步走进房间,看了一眼还待在房里的丫鬟,摆摆手:“出去,不用在这里候着了。”
“可是盖头还有合卺酒……”
“这些还要你们来做?那我来是做什么?”李长安语气里藏着浓浓的笑意,径直走到床边,看一眼守着的紫鹃和雪雁。
“姑爷——”
“吩咐人打几桶热水进来。”李长安打断紫鹃的话:“不用兑凉水,只管拿热的来,一身酒味,怪难受。”
紫鹃和雪雁对视一眼,心里再担心,也不能在李府放肆,只好点头往外走。
边上的王妈妈见李长安分明是有了醉意,见他看来,朝他点点头弯腰凑到黛玉耳边,压低声音嘱咐了几句才离开。
这片刻功夫,房里只剩下两人,走得干干净净。
黛玉坐在那,听着李长安把所有人都打发走,心头越发没底——李长安这是要做什么?刚才王妈妈的话,别说是放心上,只是想着也不敢多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