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那只男鬼……缘一有一种似曾相识、隐隐被触动的感觉。
他们好像在哪里见过。
这种见过,并非是身为婴儿的自己被对方所救的熟悉——缘一有着出生时起所有的记忆。也许这听来相当地不可思议,但的确是真实的……
和那只男鬼相见之时,缘一自心底往外散发出一种奇怪又复杂的情绪。这种情绪不是偏向于仇恨之类的负面情绪,而是……怎么说呢?假使情绪也有滋味的话,那一定是柠檬一样的酸。酸到令人悲伤的程度。
缘一咳嗽了一声,把喉咙里的血块吐了出来。
他的指尖还有些酸麻,但是过了几秒钟以后就可以自由地收缩了。
小芭内出现在树林口,他身后还跟着个发色明亮,身着黑色制服的男人。
缘一歪着头,鲜红逐渐退去的眼眸之中,重新露出往日那温柔的红色来。
小芭内脸上还残留着劫后余生却不知道自己是否真正安全了的苍白。他小跑到缘一身边蹲下,满是骨头都手抓住了对于他来说未知姓名的可怜孩子的小手。
他的身边,萦绕着一股可怜的气息。
***
当小芭内意识到那个不知道姓名的孩子不见了的时候,他的第一反应就是去寻找。可是自他身后传来的爆炸般的声响,却让他不得不向前跑去。
蛇女巨大的尾巴横冲直撞,把粗壮的树干通通都给拍碎了。而蛇女本人则是在这片明明特别难以行走的树林里面畅通无阻。
小芭内之前早已用光了力气,又被地上凸起的树根狠狠地绊了一跤。他的肌肉是酸的,脚踝是红的。
他的心,是苍白的。
因为之前有很努力地逃跑,非常想要活下去的那股意愿支撑着他的脚步行动起来。可是此刻,当蛇女金色的眼睛和吃人的目光一齐落向他的时候,小芭内就感受到了怯畏。
这就是弱者面对强者时的表现。
这就是捕食者对被捕食者的压迫感。
小芭内试图移动自己,但是他小腿上血流成河。一根木刺插-在他的小腿上,每一个动作都是钻心的疼。
感觉自己似乎已经无法被拯救了。
之前他已经被救过一次了。这一次,似乎没有什么英雄能够从天而降,将他从蛇女的口中拯救出来。
蛇女如旋风般逼近,悬挂于她身上的金银珠宝哐哐作响。
怀抱着再看一眼这个世界的小芭内睁大了眼睛,努力地将天空中的一切都收入眼底。
这是他第一次走到外面的世界来,是他第一次看见这些不同于天花板和地面的美丽风景。随后他紧紧地闭上眼睛,用手臂遮住脑袋,等待死亡的到临。
可是预想之中的死亡并没有到来,什么都没有发生。
当小芭内终于大着胆子睁开眼睛之时,他没有看见虎视眈眈的蛇女,地面上只有对方那用以炫耀的沉重的黄金珠宝。那些珠玉上闪烁着银粉般的光芒,落在这漆黑的地面上,就好像是自成一个小小的月亮。
小芭内左顾右盼,依旧没看见蛇女的影子。他颤抖着伸出手,去触碰那地面上的一块金子。
一小道黑影突然从珠宝下跳了出来,然后飞速地钻入地面之中。地下那巨大的空洞之中,传来了一声餍足般的长长的叹息声。
小芭内停留在原地。
等到炼狱槙寿郎追随着鬼的踪迹到这里的时候,他就看见一个下脸绑着绷带,养着长长的黑发的孩子坐在地上,露出一半的小脸上笼罩着一层阴云与迷茫。
炼狱槙寿郎一开始以为对方是女孩,但走近了才发现对方是个男孩子,只不过模样很清秀,故而远些看的话就会被认为是女孩子。
“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情?”炼狱槙寿郎关切地问道。他看见小芭内腿上插着根树枝,便试图将它拔下来。
其实他有询问小芭内的意见,但如今的小芭内依旧沉浸在刚才的死亡幻觉中,尚未从那段记忆里面脱出。
想着那根树枝也不能总插在那里的炼狱槙寿郎便以很快的速度将尖锐的树枝拔了出来,然后很熟练地给男孩上了药绑了绷带。
在疼痛感诞生的那一刻,小芭内闷哼出声,神智也终于回炉。
面对炼狱槙寿郎令人安心的声音和对方关切的询问,小芭内便将之前的事情脱口而出。
得知了蛇女事情的炼狱槙寿郎凝重地点了点头,看向四周后目光又很缓慢地收了回来,“相必这附近有很厉害的猎鬼人吧!”
小芭内不知道猎鬼人是什么。
所以之前的蛇女,他们家族的“守护神”,就是鬼吗?
但是比起询问这个,小芭内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他努力地憋回了眼眶里的眼泪,然后对炼狱槙寿郎说:“有个和我一样大的孩子……他掉在后面……”他几乎没办法说清楚话。
但是炼狱槙寿郎很快地就构造好了场景。
“那我们现在就去找他吧!”他一把把小芭内背到了悲伤,然后朝着男孩指的方向奔了过去。
炼狱槙寿郎穿越了半片树林,终于在林子的路口发现了小芭内口中所说的那个男孩。对方流了很多血,血液在地面上凝结成血块。
炼狱槙寿郎觉得对方大概是没办法活下去了……是被鬼打伤了吗?太可怜了。
实在是……炼狱槙寿郎停止了这种思想。
小芭内踉踉跄跄地跑过去,腿脚一下子没空住跌了下去。他跪在地上,紧紧地抓住了躺着的那个孩子的手。
过了一会儿,比小芭内更加瘦小的手臂抬了起来。
缘一像是抚摸花草一样摸了摸小芭内的脑袋。
作者有话要说:
*她今天好像很不开心,没有说话。那我补一句:缘总,发糖!
第6章
小芭内的脸上有着无法掩饰的悲伤。他问:“你流了好多血……你还好吗?”他很紧张,很害怕,黑色的脑袋上沾满了草叶,而他的心脏上,黏满了可怕的负面情绪。
缘一摇了摇头。
他之前流了很多血。但是身体自主的变化使得体内细胞的造血功能比之前强了十倍有余。那些失去的血液的空档,已经被新的血液所代替。
缘一的这个摇头,小芭内一时没能理解对方是想要表达“没事”还是“有事”的意思。他只是牢牢地攥着对方的手掌,就好像握着某种稀世的珍宝。
炼狱槙寿郎看着这两个显然被鬼所迫害的孩子,暗叹。
假使他来得再早一点,再早半天,半个小时……不,再早半刻,也许就不会发生这种事情了。
——这个想法持续到了接下来,他带着两个孩子去见他们的家人。
小芭内简直难以想象,被他视作囚笼的华美屋宇已经损坏了大半。那些美丽而华贵的装饰,宛如垃圾一样堆叠在地面智商。
但是,比这些钱财更显眼的、无法不去关注的东西是……
废墟里面躺着好多人。
表姐表妹婶婶姑姑……
在呆滞了好长一段时间之后,小芭内被炼狱槙寿郎领到了一个表姐面前。
表姐的名字叫作法子,是……是伊黑家唯一幸存的女性。
“都是你的错啊!”模样肮脏头发凌乱的表姐对着小芭内破口大骂,“身为祭品就该有祭品的觉悟!都是因为你,全家五十多个人都死掉了啊!”于顷刻之间失去了所有的法子恶狠狠地骂道,她的每一道声音里都充满了恨意与绝望,被泪水逼的通红的眼睛睁得大大的。
小芭内没有出声。
炼狱槙寿郎也没有出声。
这种事情是无论如何也找不到一个当事人可以调解的。
小芭内是不被家里人当人看、要被送去给鬼吃的食物。
因为小芭内不想变成鬼的食物逃跑了所以导致一家人被鬼所杀。
……
想来想去,无论如何都是无解的难题。身为矛盾中心的那只鬼已经消失不见,但是她在消失之前所带来的灾难,却并不会如此简单的消散。
在对小芭内一顿骂之后,法子又转移了对象。她的情绪依旧是如此强烈,好似是把这一辈子都恨意都发泄了出来。
“还有你!我们家养你十年了,你怎么能带着他逃跑!”法子用手指指着缘一的笔尖,肩膀震动的幅度大得真让人怀疑下一秒她的骨头就会散架。
法子在原地跺脚,她嚎啕大哭。
“都是你们的错!都是你们的错啊!要不是你们,我怎么可能会沦落到无家可归的地步……妈妈,姐姐,妹妹,婶婶,全部都,全部都……死光了啊!你们到底明不明白自己的行为造成了怎样的坏事啊!”
小芭内的双手紧紧地绞在一起。他一声不吭,脸上流满了冷汗。
他真的,真的不想这么做。可是他想活下去啊……想活下去这个愿望究竟有什么错呢?即使是在知道家里人可能会因为自己的行为而遭受折磨,可是小芭内还是忍不住要逃跑。
他不想年纪轻轻就死掉。
他不想被蛇女当做食物活生生地吃掉啊……
长发男孩的脖颈上全是冷汗,他背后也是,脸上也是。苍白的皮肤下青筋毕露,手指关节发白到一种恐怖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