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谪丸在身边,小芭内突然就感到自己不再是孤身一人了。
他在看不见光的白日里挖掘洞口,在没有蛇尾沙沙响声的黑夜里面挖掘洞口。
洞口越来越大。
因为害怕被送饭的人发现,他就把一堆又一堆的草与泥填在那里。
他相信,只要蛇女没有立马吃掉他,他一定、一定可以逃出去。
……
“是谁?!”
在同往日一样小心挖掘逃脱的洞口的时候,小芭内的背后映上了一道微弱的视线。感觉相当灵敏的小芭内当时整颗心都挂在喉咙口,他以为,他要被告发了……
小芭内僵硬地回头。
然而他没有看见表姐表妹,也没有看到姑姑婶婶。
他所看见的,是一个非常瘦弱、年龄和他相差不大的孩子。
“这不可能……”小芭内发出了绝望的呻-吟声。
不为什么,只因为站在他面前,出现在木制的囚笼外边的,是一个长相同女孩子一般漂亮的……男孩子。
男孩子。
“因为你是唯一的男孩子啊。”
“守护神大人吃了你以后一定会更加喜爱我们一族。”
自小就被家里的姐姐婶婶们灌输这样的思想。
理所当然地,小芭内会认为家里只有他一个男孩。
可是为什么……“你是谁?”他的声音细弱,他整个人都在颤抖。
小芭内有些激动地抓住木栏杆。他的手是那么小,可是与外面的那个孩子相比,却大上不少……
小芭内甚至怀疑对方吃的还没自己好,可是对方穿着貂衣服的料子的确很光滑……
陌生的孩子没有说话。他只是伸出手,在木栏杆上挂着的铁锁处拨动了两下。
卡啦——
这困住了小芭内十年的囚笼,在一个从未见过的孩子手中被解开了。
木门没有声音地向外被拉开,头发黯淡脸色也暗淡到一种可怕的程度的孩子朝外面走了几步。随后他蜷缩起来的拳头松开,像是吝啬地探出一根手指头。
“那儿”。
对方的手指指向某个方向,似乎是在告诉小芭内“走那边”。
小芭内眨了眨眼睛,异瞳之中闪烁着几颗微亮的光点。
那边是什么……月光?星光?还是什么?
小芭内很紧张……“那里是出口吗?”他一时也不敢相信,万一……万一是这个人在欺骗他呢?
“你到底是谁?”嗫嚅了半晌,小芭内还是绕回了最初的那个问题。
你是谁?
我怎么从来没有见过你?
你为什么要出现在这里,为什么要放我出去?
……
你……
小芭内有很多想要问的,但是他却没能问出口。因为没见过的男孩突然抓住他的手——那细小的手掌连小芭内全是骨头的手都抓不住,然后扯着小芭内飞奔。
小芭内是真的没有想到,那般瘦小的身体之中居然能够爆发出那么强大的力量来。
他被男孩拉着跑。跑过一条长长的走廊,穿过他一向害怕的黑色与黑夜,在一片胆战心惊与慌不择路之中,小芭内与某片从未见过的天光相接触了。
那些沾染了月光与星光的天光顶在他的头顶之上,他平日里身边所缠绕的阴影在这么美丽的风景下无处遁形,一下子被皎洁的光芒杀死在地面上。
小芭内不由地握紧了陌生孩子的手心。
这里是外面的世界吗……
他回望自己的背后,只见是一直困扰着他的华丽的屋宇——小芭内至今为止才知道他一直居住着的房子长成什么样子。
奢华。
里面的人,铺张浪费。
而这些浪费的人所用的钱,全部、全部是从别的无辜的人身上掠夺来的。
一瞬间的,感动、悲伤与苦涩化作的泪水从他眼眶里落下来。那些可以说是滚烫的泪珠滴落在他缠在嘴巴上的绷带之上,小芭内几乎要委屈地哭出声来。
“我们这是……逃出来了吗?”
虽然嘴巴上的伤口已经愈合了很久了,但是每次拉动嘴角说话时,撕裂感却依旧停留在他的唇角。
好痛……
但是……他真的出来了。
小芭内紧紧攥着男孩的手掌。他从来没有这么激动过,就连谪丸也为他高兴而嘶嘶地叫唤着。
然而就在这时候,陌生的男孩推了推他。
“怎么?”小芭内疑惑道。随后,他听见一阵剧烈的声响从屋内想起来,属于蛇女的尖叫声几乎要刺破屋顶上盘旋着的秋风。
尖叫。尖叫。尖叫。
他们得逃跑!
不逃跑的话,会被“守护神”抓住然后撕成碎片的!
小芭内当即拉紧男孩的手,然后飞快地跑了起来。他都不知道要往哪个方向跑,因而几乎是蒙头就跑。
一个随意的、甚至都不知道是否有前路的方向。
屋宇之中的爆响声混杂着女人的惨叫声越来越响亮,这些尖锐的声音差点要刺穿小芭内的耳膜。但他不回头,只是一味地向前跑。
他知道姐姐妹妹婶婶姑姑们一定受苦了,可是他真的、真的不想要被吃掉!
小芭内跑得气喘吁吁,最后一脚被地面上凸起的树根所绊倒。他额头磕的青肿,手臂上也全是划痕。
“你还好吗?!”他颇为焦急地问道。
他在问那个和他一起跑出来的男孩子。
然而,小芭内突然意识到自己的手中空空如也了。
当时他跑的太快,根本就没注意自己是否有抓牢对方的手。
小芭内挣扎着起身,再度回头望去。他的身后唯有一片树林,毫不见那个孩子的身影。
小芭内的手心在出汗……
他……他——!
***
黑死牟站在一根歪脖子树边上,六只眼睛凝视着远方的树林。他看见缘一从树林当中走出来,脸上、手上、脚上都是血。
黑死牟于刚才降临了伊黑家的屋宇,却见到常子用尾巴拍飞了一个女人的头。
因为两个孩子都不见了。
一个是她珍贵的食物,一个是黑死牟指名常子要照顾的。
统统都不见了。
后门不知道被谁开了,但两人估计就是从那里跑出去的。
黑死牟没有去理会发狂的蛇女,径自出了门。他抬头,看见满天星星一颗一颗,化作千万白丝垂落天际。月光静静地照在树林之上。
没一会儿,之前要走了的那个孩子就出现在了树林的入口。
他在流血。
很多很多血。
鼻子在流血,眼睛在流血,耳朵也在流血。
嗯。
没有错。
黑死牟想。
缘一他,又要“死”了。
作者有话要说:
“莲歧:码字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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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曾经有过“天人五衰”这个说法。天人生来洁净无比,临近死亡之时身上各处便生出污秽。
……
黑死牟静静地看着对方摇摇晃晃地走过来。等到孩子走近的时候,他的血已经流了一条小溪了。
人真的会流这么多血吗?
或者说,一个人身体里真的会有这么多血吗?
这次所流的血,比上一次,三百年前被腰斩时所流的血还要多……
黑死牟深切地意识到对方要死了。
但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在这百年的时间里面,黑死牟——这只本应无欲无求的男鬼被一种不明的情绪驱动着,凭借血液里的冲动四处去寻找那个会不断复活却又会不断死去的孩子。
在这些年数里面,他亲眼看见对方的无数次死去。
人看见一个人无数次死去,是会麻木的。更何况是鬼这种冷血的生物呢?
虽说鬼都是由人类转化而成的,但大概是宗族之间转化时的问题,鬼总会失去自己身为人类时的许多记忆,许多情感。
黑死牟也同样。
而且,他活了太久了。在鬼之中,比他年长的怕是只有鬼之王——鬼舞辻无惨。
过于悠长的岁月使他原本就稀薄的情感与记忆更加的淡薄。
因此,在又一次看到“缘一”死去之时,他本应该保持那种冷漠的姿态。
——就像是看一个无关紧要的人一样看着他死去。
可是……做不到。
胸腔里跳动的复杂情绪让黑死牟睁大了眼睛。
他试图去想一些别的东西来转移自己那集中在某个奇怪的地方的注意力。这种时候,他通常会试图激起自己对缘一的仇恨。
……
之所以会跑出去,大概是为了要把那个早就被决定了要献祭给常子的男孩带出去。
——即使是在自己都行动不便的时候。
圣人情绪。
……但是,如果是这样的话,他为什么不自己也逃走呢?他为什么要穿过密密麻麻的树林,然后重新回到监牢一样的地方来呢?
难道说他会想念那奢华的生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