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账!”
亲眼看着薇妮莎被这一巴掌打得偏过头去,杰森在一瞬间暴起,控制不住愤怒地扑向公爵夫人,却又被某种不知名地力量柔软地隔开。
他不死心地再次冲了过去,又再度地推开,接连三四次之后,薇妮莎拉住了怒不可遏的小狼崽。
另一边,在清脆的巴掌声中,一直面无表情的玛丽扭头看向完全呆住的巴里,淡淡地反问:
“怪不得什么?”
“谁跟你说她有一个幸福的童年了?”
“……”
巴里死死地望着被打得脸颊肿起来的小姑娘,所有的愉悦和欢喜消失得一干二净,只觉得有什么东西正在慢慢地打破他所有的认知。
花房内,暴行还在继续。
把女儿打倒在地仍嫌不够,公爵夫人像是突然失控了一般,将周围所有的东西都砸得粉碎。
无数个精致的小花盆被她一个个摔到地上,那些娇艳欲滴的花朵被她胡乱地撕碎,在满地的泥土和残枝碎叶中,女人尖利而歇斯底里的声音响彻了整个花房:
“薇妮莎,你为什么这么废物?”
“你为什么弹不好?你怎么能犯错?回答我啊!”
“你父亲会怎么看待你?你父亲会怎么看待我?我生下的孩子是个废物吗?你告诉我为什么你连钢琴都弹不好!”
在满地的陶瓷碎片中,被成年女人竭尽全力打过去的巴掌震得阵阵耳鸣的小姑娘瘫在瓷片中,长长的头发遮住了她的半张脸,她伸出一只手捂住了耳朵。
那个小小的女孩子,终于开始控制不住地发抖。
在母亲的怒骂和指责之中,她撑着一地的碎瓷片,又从地上爬了起来,重新坐回钢琴前,深吸一口气,默默地弹奏起来。
一遍,一遍,又一遍。
在女孩满身冷汗和血痕的弹奏下,她终于完美地弹奏了一次,在抬起头来的一瞬间,暴躁又可怕的公爵夫人,忽然又变回了原来的那个温柔可亲、优雅高贵的母亲。
之前的狰狞和狠厉之色好像从未出现过,她温柔地走上前抱住了小姑娘。
“这就对了,薇妮莎。”
她带着一种可怕的温柔,“这就对了,妈妈的小蝴蝶——你的父亲很喜欢这首曲子,你好好地练习,弹奏给他听,好吗?”
所有人都清清楚楚地看见,被母亲再度揽入怀里的小姑娘浑身颤抖地瑟缩了一下。
在看见这个宛若伤痕累累的幼猫受惊一般动作时,所有人的心都跟着挛缩了起来。
公爵夫人还在碎碎念地夸奖着小姑娘,她对女儿被瓷片划伤的手臂和肿起来的小脸视若无睹,她一遍一遍地重复着让薇妮莎好好练习,别让父亲失望,说着说着眼圈一红,撕心裂肺地大哭起来。
一边哭,她一边跪在了小姑娘的面前,把头埋在了女孩的胸口,偏执地警告:
“薇妮莎,你得变得完美,你得成为你父亲心目中最完美的女孩——你听见妈妈的话了吗?他被那个女人抢走了!你得帮我把他抢回来!”
“妈妈只有你了,妈妈没有其他的家人只有你了,你不许丢下我,你不能丢下我!”
在母亲痛苦的抽泣和近乎偏执的诘问之下,女孩没有做出任何反抗。
相反的,她伸出手,轻轻地抱住了公爵夫人。
“我不会丢下你的,妈妈。”
小姑娘的声音细细嫩嫩的,“我会变得完美,我会听话,我会一直陪着你。”
“……!”
克拉克狠狠地捏紧了拳头。
他就站在杰森和薇妮莎的身后。
他就眼睁睁地看着这个幼小的女孩顶着浮肿淤青的脸,伸出还在流血的胳膊,轻柔而有点儿笨拙地抱住了公爵夫人,以一种小大人的姿态细细地安慰着发疯的母亲。
她抬起头时,眼中干干净净,明亮如初。
被母亲这样对待,她连一滴眼泪都没有掉,好似早已习惯。
这才是最让克拉克感到痛楚的地方。
他什么也做不了。
看似近在咫尺,看似他只要轻轻走一步就能上前把小姑娘抱在怀里,却隔了一整个空间,他们之间隔了整整二十年的时间洪流。
“……这还真是。”
“真是一个噩梦。”
男人苦涩地扯了扯嘴角,鼻腔酸痛得出奇。
在杰森控制不住之前,薇妮莎突然展现出了极大的力气,她拽住男孩,向着更深的地方跑去。
花房的景象飞快地化为了阵阵泡沫,两个孩子穿过了幽深的长廊,经过了无数的记忆碎片。
因为高速的奔跑,杰森并不能很好地接受周围的所有讯息,可是跟在他身后的超级英雄们不一样。
仅仅只是一瞬间的时间里,他们就收集到了所有的记忆碎片。
狄爱拉夫人出身贵族,她从小就与卡佩罗林公爵定下婚约,她人生中最大的愿望就是嫁给公爵,担任一个好妻子。
她多愁善感,懂得钢琴和绘画,还会为了心爱的丈夫烹饪蛋糕制造浪漫小惊喜,在女儿的整个童年,她耐心地教导着自己的小蝴蝶,时时刻刻地陪伴着她。
可是,她的丈夫并不爱她。
卡佩罗林公爵给了狄爱拉作为妻子的一切权利,他尊重她,给她财富和权势,给她足够的看重……可是他并不爱她,甚至对狄爱拉的一切努力都毫无感觉。
他欣赏的理想女性,根本就不是狄爱拉这种温柔居家的女人。
在薇妮莎的记忆里,父母唯一的一次争吵大概是一切的起始:
“你到底在闹什么?”
公爵冷漠且厌倦地看着妻子,“我给了你一切权利,我让你教导我的孩子,我让你管理这座城堡,我记得每一个情人节,每一个纪念日,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是啊,我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狄爱拉夫人红了眼眶,哽咽着诘问:
“从我嫁给你的那一天开始,你每天对我说话超过五句吗?你真的看到过我的付出吗?就连情人节的礼物都是那个女人给你挑选的!你问我有什么不满意?”
“我说过多少遍……唐娜是我的助理!她和其他助手没有任何区别,我们只是工作关系,我没有和她上过床,我对婚姻始终保持忠贞,你满意了吗?”
“……没有上过床,这就是你对我的保证。”
狄爱拉夫人嗤笑一声,她浑身无力地跪在了地上,又哭又笑。
“我要你爱我……威廉,你能明白吗?求你,威廉,我求你,爱我吧。”
“疯子。”
公爵厌恶地瞥了一眼地上的妻子,他大步走向一边看着这一切的小姑娘,动作温柔地把女儿抱了起来,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在他的身后,狄爱拉夫人的大哭声终于爆发了出来。
“闭上眼睛,宝贝儿。”
被父亲抱在怀中的小姑娘刚要动动脑袋,就被公爵温柔地按进了怀里,男人吻了吻小姑娘的额发:
“你的母亲生病了,她需要静养,之后你跟着爸爸离开城堡,爸爸负责教育你,好吗?”
在男人的轻拍下,六岁的薇妮莎艰难地晃动脑袋,她瑟缩却坚定地拒绝了公爵:
“我要和妈妈在一起,我能照顾她。”
公爵的眼睛危险地眯了起来。
小姑娘毫不示弱地对望了回去,她一字一顿:“我和妈妈在、一、起!”
同样的湖绿色眼眸对望了一瞬,男人的眼中闪烁过欣赏、妒意、爱意、懊恼等种种情绪,最终还是松了口。
“那你就照顾她吧。”
公爵意味深长地回答,“你会后悔的,薇妮莎。”
在这个男人的脸上,克拉克和布鲁斯同时看见了那股熟悉的独占欲。
他们厌恶地皱起了眉。
而从那一天开始,公爵夫人就真的疯了。
花房里发生的那一幕足以让所有人都揪心难安的场面,也仅仅只是小姑娘和“疯了”之后的公爵夫人生活相处的日常而已。
公爵夫人疯了,她时而疯狂地咒骂着离开城堡的公爵,时而哭泣着恳求公爵回来,时而恍惚地回忆起嫁人之前的少女光阴,时而全然忘记了公爵的离去。
而更多的时候,她将注意力全然灌注到了女儿的身上,她要求薇妮莎在短时间内学习大量语言,要求薇妮莎学习钢琴、美术、礼仪、文学……甚至是十几岁孩子都难以理解的数学和哲学课程。
“你的父亲最看重的是你,而你是我的女儿……薇妮莎,你得让他更喜欢你一点。”
公爵夫人面无表情地把小姑娘关在了静谧的学习室内,神色狰狞、恍如厉鬼:
“我的小蝴蝶是完美的,宝贝儿,你不准输给任何人。”
从早到晚,六岁的小女孩始终被母亲关在没有窗户的巨大书房中,时时刻刻面临的是母亲时不时发作的情绪。
从花房再到空间的最深处,所有人都在被迫承受着记忆碎片里公爵夫人的神经质。
她在正常的时候,的确是一个温柔慈爱的母亲,可更多的时候,她都在以发怒和哭泣的方式向自己的女儿发泄着情绪。
也许上一秒的时候,她还在笑着表扬小姑娘,下一秒的时候,她就已经情绪失控地抽泣出声,又在一瞬间,转而暴怒着摔碎一切东西,甚至是殴打自己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