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莉丝配合地打了一个哈欠,眼里蒙上了雾水。
这个假哈欠反而真的勾起了她的睡意,她有些困顿地说:“晚安……霍克利先生。”
卡尔只好连连道歉,和他们告别,心底却为多莉丝再次用“霍克利先生”称呼他而感到心烦意乱。他要乔伊洛夫再次向多莉丝道歉,多莉丝却无所谓地摆了摆手。
她难道真的看不出来,乔伊洛夫是故意在针对自己?
施特劳斯夫妇适时地结束了装聋作哑,和博德曼兄妹俩一起乘车前往下榻的旅馆。
看着他们的汽车越来越远,卡尔的怒火终于抑制不住,他恶狠狠地瞪了一眼乔伊洛夫,猛地踹了一脚铁铸的栏杆。
主仆二人的身影在泰坦尼克号壮烈辉煌的灯光下几乎没有投影。
许久的沉默后,卡尔开口道:“走吧,乔伊洛夫。就当——就当今天的事情没有发生过。”他斜着眼睛,警告地看向身侧的年长者。
乔伊洛夫沉默地点了点头。
可是两人都明白,对方绝不会善罢甘休。
*
回到了旅馆的包间,1900喊住了多莉丝,决定和她谈一谈。多莉丝欣然地接受了他的提议,又向前台要了一壶红茶,两人落座在那天和霍克利谈话的沙发上。
“你究竟有什么打算?那个乔伊洛夫可不是好惹的家伙!”1900紧皱着眉头,问道。
多莉丝摇了摇头:“他并不能真的实质上伤害到我,丹尼。我的身体在海洋之心的滋养下已经恢复地七七八八,力量充足,他就算再想找人来害我,也办不到。”
“你知道,我并不是指这个。”1900有些烦躁,他站了起来,想借钢琴声来发泄心中的情绪,可这个旅馆并没有提前准备。
“他当然不能冲到你的面前,用枪或者尖刀和我们对峙!可是,他对霍克利影响颇深,你难道不担心,霍克利会因为他的话而动摇?他知道你的身份,纵然他现在爱着你,可是在挑拨下,这样的爱太容易被离间!”
多莉丝该担心的,永远都是以爱命名的利刃。
多莉丝手上倒茶的动作微微一滞,接着,浓冽的红茶细细地倒入了细腻地白瓷杯里。多莉丝轻轻抿了一口,说道:“我当然担心,丹尼。今天我们在甲板上争执,他当时并不相信我的话,可是当我在先生们面前提出了质疑时,他仍然选择站在了我这一边。”
1900狐疑地与她对视一眼。
多莉丝的声音逐渐变小:“也许,他只是单纯地在支持我——也许他也并不真的赞同我的观点。”
“这也不是个好现象,多莉丝。”1900放缓了语气,他的声音就好像是从遥远的地方飘来,“一时的沉迷终究是不能长久的,他不会永远都无条件地信任你。”
“如果无论你的话是对是错,他都盲目地听从,难道……你需要这样一个提线木偶吗?”
多莉丝沉没了,她不明白,事情怎么突然变成了这样的情况。
卡尔愿意相信她,她觉得很高兴,甚至有些虚荣的满足。
“我知道,在你的灵魂和本能的牵引下,你会轻易地选择相信他——就像任何一个遭遇了背叛的人鱼一样,她们也并非知道在交付出信任时,就已经半只脚悬空在悬崖上了。”
“他现在有多盲目,以后就会有多冷漠。他现在一时脑热,为了追逐你的依赖和信任,能做出一切疯狂的事情,可是一旦热烈的爱退去……这就会成为他的耻辱。”
1900的话直白地揭开了多莉丝内心赤裸裸的隐忧。
多莉丝回想今天的经历,仍然不愿意相信1900的话,摇了摇头:“丹尼,你不觉得,你的观点太过消极和悲哀吗?”
“这是现实,多莉丝。”1900坚定地说,“无数悲剧验证过的事实。”
多莉丝沉默不语。
1900追问道:“还是那个问题,他身边的乔伊洛夫绝对不是好惹的家伙,他有着老霍克利给他的权力和信任,他对你充满了恶意……你、你打算杀了他吗?”
多莉丝被他直白的话语吓得瞪大了眼睛:“他、他在卡尔身边那么久,卡尔对他一定很信任!丹尼,我怎么可能……”
“你并没有直接否认我的话,看来,你确实这样想过?”
“不!”多莉丝慌忙地摇头,再次否认,“不,我不敢这么想。”
1900点明了她的心思:“不敢?这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多莉丝。人类之于你,本就只是食物而已,我现在有些后悔,因为我的缘故让你逐渐压抑了天性。”
“我很愿意做一个人类。”多莉丝小声地说。
“可这不代表你必须要掩藏自己。”1900站起了身,拉上了厚重的绣花窗帘,让明亮的月光倾泻了进来,“霍克利爱着你,可是他并不了解你,就像你也不了解全部的他一样。”
“我今天的话并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觉得,你今天似乎又动摇了,你几乎又要顺从本性,如同飞蛾扑火一般,投向霍克利的牢笼,就像——他的母亲一样。”
多莉丝抚摸着茶杯的手指一僵。
她的声音格外沙哑:“所以,你今天和我说那么多,其实是为了告诉我,卡尔会像他的父亲一样,薄情寡义?”
“这很有可能。”1900并不否认,“我在看到乔伊洛夫那样凶恶的目光时,才想到了这一层——他在老霍克利和那位人鱼的关系之间,到底扮演着什么角色?”
*
多莉丝一整晚都没有睡着,她和1900不欢而散后,又一次回到了房间,将自己沉入了水底。如同翻书一样,一帧一帧地回想着和卡尔、和乔伊洛夫一次次的碰面。
卡尔的霸道、无礼、傲慢和情难自制的告白在她的脑海里已经描摹过无数回。那些上一辈的恩怨和痛苦她也已经思考过不下一回,可是她却总是无意地忽视这个参与了全部的人。
乔伊洛夫略显苍老的脸在她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多莉丝回想起几次和乔伊洛夫的接触,一次比一次触目惊心。
第一次,她和卡尔·霍克利初次见面时,他站在霍克利的身后、恭敬地如同任何一个普通的仆人和管家一样。多莉丝想不起来当时他究竟如何看待自己,她那时的心神都被卡尔所占据。
第二次,她在露丝的房间醒来,当霍克利命令他去找医生时,哪怕1900因为怕泄露自己的身份拒绝了,乔伊洛夫却俨然一个忠仆,迫不及待地飞快离去。
多莉丝的记忆中,第一看见乔伊洛夫如同阴鸷般凶狠的眼睛时,是在那个腐朽破败的门后。她的面前是面目可憎的歹徒,而透过歹徒的肩膀,他冷漠刻薄地看着她,让她误会了那场绑架案是霍克利的手笔——当然,也许确实是霍克利的手笔,却并非这个年轻的霍克利。
而这一次,他“贸然”地指责自己让卡尔难做,让卡尔陷入了麻烦之中,这样的莽撞和冲动,全然不像他一贯的手笔。多莉丝总觉得有些违和。
他究竟想做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乔伊洛夫此人,我给他加了很多戏233
电影里他只是一个忠心耿耿的仆人形象,甚至有些鲁莽(或者说电影里他和卡尔的形象都太扁平了)……
第33章
多莉丝来到陆地上不过一年,看过的故事和人有限。她做事情总是凭借着感觉, 在遇到卡尔霍克利之前, 她所接触的人类世界很小,在1900为她设定好的安全空间里, 可以任凭自己的喜好做事情。
她想要什么,她就能得到什么。因此她不必为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谋划什么计划,算计什么人。
可是这样的状况被霍克利打破了。他的父亲、他的母亲、他的忠仆无一不在反复地告诉她——离他远一些!
可是他偏偏驻扎在她的心底,偏偏也将自己的胸膛打开, 毫无保留地将心脏捧在了她的面前。
多莉丝感到很迷茫,她不知道自己究竟该怎么做?
她面前有两条路,一条孤独的永生的路;一条和卡尔同行却充满了荆棘和坎坷的路。
她站在路口不知所措, 1900拖着她往那条平坦、枯燥却永恒的路上走;而卡尔却在那条开满了鲜花和毒蘑菇的大道上冲她微笑。
多莉丝闭上了眼睛,任由着温热的水从她的全身流过, 却觉得无比寒冷, 无所适从。
*
多莉丝是被1900的琴声唤醒的。
他有着早起弹琴的习惯,就连在旅馆里没有例外。他的钢琴声伴随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 格外的平和。
旅馆的隔音并不太好,楼下仆人们匆匆地准备着早餐,脚步声沿着墙壁一直传到了多莉丝的耳朵里。一阵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反倒衬得清晨尤其地安静。
一双轻巧灵快的脚从厚重细软的地毯走过,她离开了一间房间, 和房里的主人说了什么话,接着关上了门。脚步声越来越近,她走过了长长的楼梯, 没有丝毫的犹豫。
脚步声在博德曼兄妹的套房门口停止了。
多莉丝睁开了眼睛。
“咚咚咚——”
门被敲响了,钢琴声还没有停止,多莉丝缓缓起身,扶着床柱坐在了轮椅上。她随手从窗前椅子的椅背上拿起了蕾丝披肩,披在了身上,挡住了松垮的睡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