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克利那样的人,你绝对不要招惹。”
听到他这样斩钉截铁的反对,多莉丝心底泛起了苦涩。她自己当然明白这个道理,可是这样的感情不被旁人看好,却又无端地让人难过。
一路无话。
到了庄园后,多莉丝没有立刻回房,她告诉1900自己需要静一静、补充能量。在兄长担忧的目光下,无声地把自己沉入了湖底。
*
清晨,第一缕金色的阳光穿透云层和水面,投向了湖底。
多莉丝躺在湖底的礁石和水草中间,阳光在她的眼皮上扇动着光斑,她睫毛轻颤,缓缓睁开了眼。
昨晚,她满腹心事,恍恍惚惚地就睡着了。
天色还没有大亮,多莉丝拨开水草,抖落了身上的泥沙,缓缓往水面浮去。鱼儿不舍得她,盘旋在她的身边,亲.吻着她的皮肤。
多莉丝笑着拂开了小鱼和小虾,指尖伸出了湖面,头发、脸、脖子、身体一一暴露在了空气中。
湖水上飘荡着薄薄的水汽和烟雾,万籁俱寂,偶尔只有远处的飞鸟扑闪着翅膀,传来了嘎嘎的叫声。
庄园正在从睡梦中慢慢醒了过来。
多莉丝朝自己的房间走去,经过了兄长的房间时,里面正倾泻出华丽而又奔放的乐曲,时高时低的音符穿透了厚重的大门,就连走道里的花瓶也随之发出了细微的响动——这样的节奏让她也忍不住雀跃了起来。
一曲终了,1900的房门打开了。
“这是新曲子吗?我还没有听过。”多莉丝问道,“我猜猜,这段时间你在外面一定有绝妙的经历!”
“哈!你猜对了。”
1900顺手推着她回房,边走边说:“你还记得我的朋友麦克吗?他曾经是个轮船上的小提琴手,现在正在四处寻找门路,挣到钱后办一家琴行。”
“啊,是他!”多莉丝点头,这位小提琴手正是1900当初带她去大学附近的掩护。
“他在街头拉小提琴,人来人往,结识了几个钢铁厂的朋友。”1900解释道,“哦!当然不是那些办公室里只需要数钱的大亨,车间里的工人下工后总是聚到酒馆里喝酒,我和麦克参加了几次他们的聚会——说真的,这可比上流社会的晚宴有趣多了!”
“我想带你过去认识一些新朋友。总之……不能让你一个人在家里。”那个人已经知道他们租借了克劳利的庄园,随时可能再找上门来,扰乱她的心弦。
多莉丝沉默不语,她明白了兄长的意思。
霍克利无声的表白,让她无所适从。
*
即便多莉丝和兄长到达约定好的小酒馆时正是午餐时间,酒馆里也三三两两地坐着工人。
多莉丝和1900一踏入酒馆,吧台背后的老板就大笑着挥手打着招呼。
“嘿!丹尼!瞧瞧,才几日不见,你就带了一位这么美丽的小姐光顾?”他俏皮滑稽地冲多莉丝眨了眨眼睛,随即胸口就被1900捶了一拳。
“去你的!杰夫,这是我妹妹多莉丝。”1900把手搭在了多莉丝的轮椅靠背上,一副保护者的姿态,“你再敢乱说话,我就把你舌头割下来喂给对面赌.场门口的狗!”
杰夫故作惊慌,惨叫一声,连连向多莉丝道歉告饶。
多莉丝抿嘴微笑。
一番打闹后,杰夫挥了挥手:“你往常的位置我已经给你预留了,看我够义气吧!”他指着窗边的一张小圆桌,桌子上还摆放着一束鲜花,“安娜夫人送来的花,我可不会贪下这样的……”没说完,他就嘻嘻哈哈地跳远了。
1900拾起手边的小酒杯,作势要扔。杰夫“慌忙”躲到了吧台底下。
多莉丝笑出了声,眼睛眯成了一条弯弯的月亮。
她心知兄长是故意夸张,想要逗自己开心,便也配合地做出了无忧无虑的神情。
正午时分,浓烈的阳光穿过玻璃窗,将这一方座位包裹在温暖之中。玻璃花瓶里插着一朵开得正好的玫瑰花,露水在阳光下折射出五颜六色的光泽。
多莉丝抬起头看向对面的兄长,正要开个小玩笑,却突然产生了一种被监视的异样感觉,让她浑身冒起了鸡皮疙瘩。
玻璃窗的折射下,一只黑色的眼睛和她对视了一瞬间,一闪而过。
第16章
多莉丝吓了一跳,可是再定睛一看,却什么也没看见。窗外只有一只黑色的鬣狗趴在地上看着她,牵引绳被绑在路灯的灯柱上。
“你在看什么?”1900发现她在向窗外张望,似乎在找什么,他也侧过身探去,却什么也没发现。
“没什么,我看错了。”多莉丝摇了摇头。
正在这时,杰夫托着托盘,送上了午餐。
“你每天点的火腿三明治和红茶,慢用。”他将两个餐盘轻放在客人的面前,并从托盘上端下茶壶和奶壶。
多莉丝抿了抿嘴,她不爱吃面包,但是这酒馆显然不是餐厅,也没什么好挑剔的了。
1900大口地咀嚼着三明治,很快就解决了午餐,将餐具推到了一边,摊开了乐谱,在午间的阳光下写写画画。多莉丝一层一层地小口吃着三明治,视线好奇地扫着整个酒馆。
到了午餐时间,疲惫的工人们勾肩搭背,说说笑笑着走了进来。
他们的衣服结实、却并不干净,沾满了油腻的机油和灰尘。工人们聚集地坐在壁炉边的圆桌旁,团着身体烤火,杰夫熟练地招呼着,送上了三明治——里面只有薄薄一片火腿和几片菜叶。
多莉丝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手上的三明治,里面不仅有厚厚的肉片,还有一个流黄的煎蛋。再抬头,就见杰夫一边擦拭着杯子,一边冲她眨眼。
工人们吃完了午餐,躺在靠背上一边抽烟一边说话,一时间,酒馆里就充满了浓烈的烟草气味,多莉丝皱着眉头打开了窗户。
“他们是钢铁厂的工人。”1900抬起了头,瞥了工人们一眼后,解释道,“泰坦尼克号的钢材就是那个厂生产的。”
说着,壁炉边传来了工人们的高声咒骂。
“万恶的吸血鬼!现在已经够累的了,下个星期还要加工时,早晚我们都要死在机床上!”年轻人怒不可揭,唾沫横飞。
中年工人蹲在壁炉边,伸手烤着火,说道:“哈!你难道没有听说,隔壁车间的亨利上工的时候掉进了熔炉里面,当场死亡,尸骨无存!可怜他妻子刚怀孕,老母亲也哭瞎了眼睛。”
“真是可怜人!唉,咱们养家都养不活,资本家天天大鱼大肉!”
“可别抱怨了,抱怨难道有用吗?”
“还不如操心下个礼拜的工时,工头说不愿意加时长的人就走!又不加工资,倒要我们干更多的活!”年轻人抱怨道,“天底下竟然还有这样的事情?”
“呵呵,我听说泰坦尼克号四月份就要出航了,到时候钢铁需求量肯定飙升,资本家们的打算我看得清清楚楚。要我说,我们就应该集体抗议,看他到时候交不出订单该怎么办!”中年人老神在在地说,他弹了弹手中的劣质烟,露出了一口黄牙。
“我不赞成!那个霍克利可是个黑心的美国商人,到那时他偏偏提高时薪招新人,我们怎么办?我可还有家要养!”他的伙伴反对道,“我们斗不过他。”
“啧啧,吸血鬼!”“早晚要遭到报应!”
多莉丝听到了那个熟悉的名字,睁大了眼睛。
霍克利是这样的人吗?
多莉丝看着那些工人争辩地面红耳赤,无一不焦虑万分,眉头紧锁。他们的衣服单薄,肮脏,皮肤黝黑、沾满了烟尘,裸露的手臂很有肌肉,可是脸颊却瘦得凹陷了进去。
她看了看自己饱满充盈的手,这双手洁白无瑕,指甲透着淡粉色,指节处甚至还有小窝窝。
被她嫌弃的三明治,面包被挑了出来扔在了盘子里,上面还沾着不少蛋黄酱。
工人乌黑的手捏着干硬的小面包,从碗碟里刮过,不舍得每一滴酱汁。
多莉丝产生了一种负罪感,哪怕工人们的境况和她并不相关。她听着他们咒骂资本家的种种恶行,脑海里不由地浮现出了霍克利的脸。
他面容干净,虽然称不上十足的英俊,可出身带来的贵气和傲慢深深刻在他的眉眼间。他总是穿着整齐的黑西装,脾气虽不好,却很少真正做出粗鲁的举动。
他真的如工人们所说,‘吸食穷人的血液’吗?
可是他毕竟是个资本家呀!
多莉丝心情复杂。或许该和工人们一起讨厌霍克利,可是他……
正想着,酒馆的门被打开了,一个断腿男人撑着拐杖,一步一顿地走了进来。杰夫在吧台后热切地打着招呼,替他倒了一杯酒。
多莉丝看着他空落落的裤腿,皱起了眉头。那人察觉到了多莉丝的视线,转过头,看到了多莉丝的轮椅后一愣,笑着露出了一排大牙。接着,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酒精让他的表情一瞬间狰狞了起来。
“嗨!格列夫,你看上去气色不错!”那个年长的工人向他大声打招呼。
“啧啧!不好也不坏!”
“你这小子我看着长大,你的表情还想瞒过我?怎么?有好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