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嗒。
沉重的两截断臂落在地板,化作砂的尘嚣消失,失去两条臂膀的蜘蛛男于断面里喷涌出柱状的粘稠血水,失控地在原地乱吼:“手,手……”
“看来还是有点意识的嘛,还会知道痛。”阿砾轻飘飘落地,冰凉地吐出了这句话,随即弯腰公主抱起一旁的岩永,将她抛给了自己的拎包小弟处理,“敦敦,把人带到旁边安全的地方。”
敦慌慌张张地接住了岩永,“可,可是……”
他似乎想要阻止前方那位少女单刷鬼怪的想法,然而并没有达到效果。
阿砾将刀收了回去,接着活动起自己的拳头关节,一步步向沐浴在血泊里的蜘蛛男逼近。
“敦敦,你不是很好奇我是怎么调查的么?我现在就表现一下给你看。”说着,她樱粉色的唇角勾起了天真却残忍的弧度,“特等席,给我看好啦。”
“诶?!”敦瞪大了眼球。
而蜘蛛男锁定住了走入它视野中的猎物,发了狂那般在半空舞动起肢足,而后朝少女反扑过去。
凌厉钝重的风声沉沉地袭向面庞,阿砾侧身格挡,发丝飘扬,直接擒住蜘蛛男最前方的那只手臂,又快又狠地卡住其肘部。
蜘蛛男另一侧的胳膊发了狠地伸来想要将她捏碎,却被阿砾抬高一腿成排踢开,顺势踩踏在他臂骨,在半空折转自身柔软的腰肢,一个旋身将体型足有五六个她那么大的鬼怪凌空摔翻在地。
“非常高超的合气道关节技,看来她的体术也相当不错啊。”呆在不远处安全范围内的岩永摸着下巴观战。
而敦则恍恍惚惚地说了句:“……黑,黑色蕾丝和桃色蝴蝶结。”
岩永非常上道:“嗯?你在说她的安全裤吗?好可爱,我也想买。”
敦回过神来,羞愤欲死。
(为什么她打架的时候一点都不注意形象啊啊啊……)
而在两人观战的间隙,阿砾的动作尚未结束,一脚将蜘蛛男的脑袋踩压在了地板。因为疼痛,它的眼球往下滚动,露出了黑白分明的瞳仁,想要死死记住那位将他打成这样的人的样貌。
其中某条手臂尖端锐利的指甲阴毒地朝阿砾袭去,泛着剧烈寒芒,结果阿砾看也不看一脚踢开,把送上门来的胳膊跟拧螺丝一样不费吹灰之力地‘咔嚓’一声拧了下来。
“啊啊啊好痛——”鬼怪如此大喊着,然而阿砾无动于衷,一脚死死踩住它的背部,一边强行拆除它背上的‘手臂模型’。随着卸下的胳膊数量增多,属于蜘蛛男的人类意识也逐渐觉醒,喊叫也逐渐过渡成了实质的哭泣。
相比它的凄惨状况,站在它身上欺凌的少女简直残酷得令人发指,见自己把鬼打哭,便挪开脚抓住它的头颅用力往地面砸去。
“醒了是吧?还敢袭击人吗?识相点还不赶紧把这栋房子里发生的事情交代清楚!”
“哇啊啊啊——”
“你说不说?说不说?”茶栗发少女像是只拿贝壳砸石头的小海獭,又可爱又凶残地拽住它嘭嘭嘭砸脑壳,直把蜘蛛男砸出了满脸血。
“我说,我说,大小姐你别砸了——”
亲眼目睹这一切的敦瞳孔震裂,终于明白她之前所说的‘名侦探不需要调查’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原来她一直都是这样暴力破案的吗?!
第9章
经历一番惨无人道的折磨,蜘蛛男哭哭啼啼地交代了它所知情的全部始末。
岛屿上的这幢洋馆自上个年代起就掌握在一位名叫丸山五郎的男人手里,也即是死者丸山道雄的祖父。
但在外光鲜靓丽、拥有庞大财富的五郎拥有着不为人知的癖好——那就是残疾爱好者。
他把自身产生的所有恶念都集中在了这幢诡异的房子里,不良于行的魅力、残缺体态的美好,落在他眼中并非猎奇,而是值得毕生追寻的闪闪发亮的艺术。
好比有亏盈缺损的弦月,曾折断翅膀的天使,唯有‘缺憾’才称得上是他独断观念里美学角度上的极致。
于是他把自己臆想成了古希腊的雕刻家阿历山德罗斯,日复一日地打造属于他自己的‘维纳斯’。而借着收养为名号、被囚困在这栋洋馆里的无知孤儿们则是他最好的素材。
“这个过程中诞生了无数的‘失败品’,包括那对管家夫妇也是,只不过他们比较好运,那个女人是一堆‘残次品’中五郎比较满意的作品,而侥幸得以装聋作哑地活了下来。我已经不知道这栋房子里究竟埋葬了多少人,像我身上挂的这些废弃的残肢,都是那些人淘汰下来的垃圾。”
蜘蛛男回想过去的画面,不禁悲从中来,掩面哭泣。
敦一路听完,只感觉胸口徘徊着一团沉甸甸的阴影,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好残忍……人为什么能够做出那么过分的事情,简直……就像是地狱才会有的秽行。”
“敦敦,永远不要小看藏在人类心底的恶意,只能说,他就是那样一个无法洗白的恶人。”阿砾不置可否,随后继续引导蜘蛛男将话说下去:“所以丸山五郎是死在这栋房子里了?”
这里既然因为仇恨与恐惧滋生出了恶鬼,那么作为罪恶的源头,丸山五郎被反噬也不是什么奇怪的结果。
可蜘蛛男抽泣的声音一停,接着极度怨恨地告诉了一个截然相反的答案:“不,那个男人是‘寿终正寝’的,在制作出自己最满意的‘杰作’以后,他就了无遗憾地去世了。”
这番话说出来,现场维持了好长一段时间的沉默,像是无法寻找到合适的言辞来评判这份结局。
“本应得到报应的恶人百年寿终,无辜受害的好人却都化成了厉鬼吗……真是讽刺。”最后岩永以一种沉郁的语调,宣泄出了萦绕在所有人内心的话语。
正因为世间每天都有那么多不公发生,才会演变成如今的模样。在场的人,都是最清楚上苍并不是全然公平的人,面对这种情形前只能保持默然。
而阿砾在这片沉重的缄默当中,忽然发话:“你刚才说的,最满意的‘杰作’是怎么回事?”
甫一提及这个话题,周围的空气好像骤然就降温了不少。看不见的黑暗中仿佛投来了一股恶意的凝视,饱含着怨恨、威胁,黏液般不适地渗入了肌肤外的每一个细微的毛孔,让人感到浑身血液冰凉。
蜘蛛男不知为何额边开始沁出冷汗,胆颤心惊地说:“那,那是掌控我们‘所有鬼怪’的存在,不,不行,只要还在这栋房子里,我就没办法违逆她……”
见它开始脸色发白,行为逐渐失控,阿砾连忙语速飞快地想要从它口中追寻答案:“她是谁?现在在哪里?是不是就是她杀了那个老师?!”
“我不,不知道……但是她,她绝对杀了人,没错,因为杀了人,怨气已经再也收不住了,她要来找我了——”蜘蛛男像是听见了来自地狱的声音,深陷梦魇般疯狂地大喊,“救命啊——”
可是它话音刚落,脖颈就如同被空气强行拧断那般诡异地歪折了下来,脊骨延伸出来的无数根手臂仿佛脱离了它控制的意识,往前扒住蜘蛛男的口腔,将下颚与颊边的皮肉狠狠撕裂。
“呃呃……啊……”它发出了一串不成语调的破碎声音,血液喷溅,可眼珠子依旧用尽全力地往下转动,似是想要在临死前再深深将自己面前的几个人类刻在脑海中,直到目眦欲裂地蜿蜒出不甘的血液也不曾转移一刻。
“救……”他断断续续地想说着什么。
‘救救我啊,为什么一直,都没有人来救我……’
残存在蜘蛛男脑海中的意识,停留在了当年临死之际所待的那个狭小的地下室里。
现在的场景好像又变回了当年那个地方,周围密不透风,被密密麻麻的黑暗笼罩,永远无法摆脱的绝望日日夜夜纠缠着他。他一直一直屈指静数着日子过去,可直到临死之前的最后一刻都不曾有光芒照入……
视野逐渐被猩红之色浸染了,流失的血液啪嗒滴落在地面,浑身肢体开始抽搐,而就是这一刻,他血丝模糊的视网膜前方忽然站起一道俏丽的人影,拔刀出鞘,丝毫不沾泥带水地迎面朝他砍了过来。
剧痛仅在一瞬间得到释放,白光晃过的那秒视野天旋地转,而后是铺天盖地如同流沙般的星芒,飘舞飞逝在昏暗的半空中——
“那是……”视野定格在空中的刹那,蜘蛛男被砍掉的头颅在半空怔怔地凝望着下方、那抹自原本残躯崩解而诞生出的细碎光影。
那是他的身体正在消失的情景。
温暖,而又微弱得犹如沙漏闪星的光芒,作为照进地下室那个永恒漆黑的小窗口的光来说,已经足够了。
一片稀薄的光海摇曳之中,蜘蛛男终于解脱般闭上眼帘,与他在世间仅存下的最后一缕痕迹,在一瞬间共同崩散成无数的碎砂消逝于黑暗。
隔却了好长时间。
“……砾小姐。”敦默默看着少女收刀入鞘的背影,下意识张唇喊出了她的名字,可说出来的转瞬,却又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下去。他此刻的心情格外沉重,整个人都仿佛被绑上一块铅块那般坠入了深邃的海底,感到前所未有的窒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