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琪叹了口气,把酒杯放到了桌上。
“……倒像是个杀手。”
店小二笑容僵硬道:“姑娘好快的反应。”
沈琪谦虚地摆了摆手:“哪里哪里,这位杀手兄把握时机的暗算本领也是令在下很是佩服。”
店小二的笑容终于完全消失了,他直起身,放下手中的托盘,然后将托盘下一个圆筒状的暗器塞回怀中,道:“可惜在最好的时机里我未能杀掉你,那么便是我输了。”
说罢,他转过身去,竟是洒然离去。
沈琪也不挽留,她抬手想要拿起酒壶给自己倒上一壶酒,指尖却在即将碰到酒壶时略微一颤,于是她顿住动作,抬眸看向那即将掀开幕帘的身影。
似乎察觉到了她的视线,店小二转过身来,仍然是面无表情,眼神却多了几分释然:“看来果真是我输了。”
竹帘上挂着的如意珠串碰撞出清脆的声响,杀手的声音同他的脚步声一同远去。
“若姑娘想要安生的喝酒,就不要坐在那个位置。”
沈琳捏着衣袖把酒壶推的远远的,然后抬手拿起撑在窗栏边的红色纸伞,从坐垫上站起,望着窗外。
从这个位置,可以俯瞰隔壁长街的天香堂总堂。
亭台假山,地形势貌,一览无遗。
“葛停香……这老头子,挺诈啊。”
她其实已在这个位置坐了三天,但沈琪却是在四日之前来到这里的,第一日来时,她就已经在天香堂总堂里转了个圈。
也仅仅是转了个圈而已,中心地带,她根本没有进去。
不是不能进,而是一进就必然会被发现,即使她自恃武艺,能够全身而退,但也不愿凭白无故的打草惊蛇。
巡夜人员批次井然,时间严密,且众多隐秘之所都有潜藏在暗处的人悄悄把守,牵一发而动全身!
沈琪善使剑,善轻功,但对易容暗器等旁门左道却都是不太擅长的,因此在那种一看就是专防刺客潜入的布置之下,她只好悻悻而返。
不过这次潜行却让她对葛停香这个人起了很大的兴趣。
因为他的布置让她想起了一个人。
在养成部工作时,她曾经接到过一个任务,任务的委托人是一个宫装华服的雍容女子,她是沈琪所见过的最美的委托人,没有之一。
她是饮毒酒而死的,变成灵魂体后,肢体容貌与生前几乎无异,唯有面色和唇色泛着微微的青,却在那瑰丽容貌之下显得更为魅惑邪肆。
沈琪觉得自己如今使用的新建模版,有大部分的灵感都是来自那位北国皇后。
她所委托的对象,正是她不满三岁的幼儿。
因为沈琪当时在养成部任职前曾在宫斗部打过一段时间的酱油,因此有些皇宫生存的经验,这个任务便落到了她的头上。
她那一次任务采用的是第二个人物模版,如人间富贵花般的艳丽容貌确实给她带来了不尽的荣宠,宫斗部时使用的失败模版却在养成部任务中取得了大成功,她顺利的入主东宫,然后说服皇帝让先皇后的幼子暂养在自己膝下。
在孩子还未搬到她宫中时,沈琪主动去看了那孩子一眼。
小小的,瘦弱的少年正在有些冷清的院落中,挥动着斧子砍伐小树。
她看到颁布旨意的太监来时,那孩子怯怯的跪在地上,问道:“我可以不去东宫吗?”
脸上的褶皱堆积,太监笑道:“二皇子殿下为什么不愿去东宫与皇后娘娘一同居住呢?”
“因为……”
稚嫩的童音带着一丝茫然的不甘。
“因为这里的树,我快要砍完了呀。”
小树会长成大树,大树会遮蔽行踪。他的母后就是在大树茂密的梅林中赏梅酌酒时被毒死的,没人知道是谁下的毒,因为梅花和大树掩藏了贼人的行踪。
所以他要把他寝殿周围的树都砍掉,这棵树已经是最后一棵了,砍完后,他就可以安稳的睡觉,不用每晚躲在床下了。
沈琪在颁旨太监走后从暗处走出,在一地的跪拜声中走向那个呆呆地握着斧头的孩子,问他:“你不喜欢树吗?”
他点头。
于是姿容艳丽的女子柔和了过于魅惑的眉眼,盈盈笑道:“好,东宫从此,无树。”
或许自那时起,她就有了预感,北国皇后想要将自己的孩子扶植上帝位,想让他成为千古帝王,可这个孩子太缺乏安全感,他不适合当一个帝王,若强逼他,只能造就一场悲剧。
皇位,是最不能给人安全感的东西了。
或许权利和地位也是一样。
葛停香越有势,就越恐惧如今的一切如幻月烟波般消失,所以他将自己的周身武装成铜墙铁壁,若想接近他,就如同接近当初那个孩子一般,你要把自己也变成铜墙铁壁。要把自己变成让对方有安全感的模样。
第四日时,她又登上了那间茶楼二楼的雅间,掀开竹帘时,她看到了一个人。
昨日的店小二已经变成了一位锦衣华服的阔公子,他还是那副普普通通的容貌,当店小二时,他还会笑上一笑,那张普通的脸还会有几分可爱,然而身份暴漏后,他连那份可爱也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他只说了两句话。
第一句话是:“我叫葛三。”
第二句话是:“堂主要见你。”
天香堂灭了双环门并不是没有代价的,葛停香有几个得力的手下都栽在了与双环门一役里,所以如今的天香堂,有好几个分堂主的位置是空缺的。
萧少英说的话语在脑海里回荡,沈琪跟着葛三迈步进入天香堂的总堂之中,熟悉的道路在脚下慢慢变得陌生,她知道,自己已经到了她之前未涉及到的地方。
严密的巡查抛在了身后,茂密的树林抛在了身后。
谁能想到,葛停香所居住的卧寝周围,竟只有一个垂头躬身的中年男人守在长廊之外。但根据她的探查,却知道在这表面之下,还有七个隐匿的气息。
窗外阳光灿烂,门扉大开,倚在书桌旁的男人鬓角斑白,容貌苍老却带着壮年人般的精干气息,他定定地看着走来的红衣女子,又看了一眼她手中合拢的红色纸伞,眸色划过一道暗光。
“你叫什么名字?”他问。
“沈琪。”红装女子抬眼微笑。
葛停香看着她,这个女子没有自己的妾侍郭玉娘那般容貌绝美,却比郭玉娘更能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因为她不仅姿容不俗,而且眼角眉梢,总带着几丝邪气。
这邪气不是惑人的邪,而是慑人的邪。只一眼,便能将这女子与寻常的闺阁少女所区分开来。
葛停香笑了笑:“你在天香楼上呆了三天,为了什么?”
天香堂外的隔着一条街的天香楼是天香堂的产业,陇西治下的江湖人,没有人不知道这一点。
他的目中已经燃上了兴味的火光。
天香堂的堂主,本就是出了名的爱酒爱色。
沈琪微垂下眼帘,扫视了一下葛停香的腰间,不出所料,他并没有随身带着多情环,或许多情环对他而言,只是一个战利品,而不是一件武器。
她对黏在自己脸上的视线似无所觉,纤白的指尖搭在伞柄上。
落叶飘过。
正午的阳光暖人,却在一瞬间泛出凌厉的冷意。
在葛停香回神之际,眼前的红衣女子仍维持着按着伞柄的动作,但是那片落叶却已经不知何时变成了整齐的两半,飘扬着散开。
他的眼神瞬间变化!
“我想……天香堂正值用人之际,您可能需要一柄剑。”沈琪慢吞吞道:“我在天香楼待了三天,是在思考该为这柄剑定个什么价格。”
第4章 比剑
葛停香的神色已经变了,变得严肃且认真,他突然觉得因为好奇而把这个女人带到自己跟前是一个错误的决定。
哪怕他在这三天里已经将她的身份调查了个干净,但在这个女人真正地站在自己跟前时,他却觉得那资料里的内容全都成了一片空白。
他有些浑浊却难掩锐利的眸子直直地盯着沈琪,问道:“这柄剑,是什么价格?”
乌黑如娟的柔发搭在肩头,沈琪颤抖了一下眼睫,却没有伸手去拂开额前的碎发,她的手仍是一手握着纸伞,一手搭着伞柄,笑容依旧灿烂:“多情环,我要盛霸天的多情环。”
她抬起晦暗的眸子看了一眼葛停香搭在桌上的手,道:“你用刀,那对多情环对你没什么用,用来买我这柄剑,岂不是很划算?”
葛停香没有说话。
多情环对他而言确实是无用的,但是它的意义对他来说却很重大,他喜欢夜半时在烛光下抚摸那对银环上的刻痕,十三个刻痕,那是盛霸天所杀的人数,十三个人,每一个人都曾在江湖上有着赫赫威名。
十三个江湖上盛极一时的人物被盛霸天所杀,而如今,盛霸天又成了他刀下的亡魂。
这岂不是一种最让人心醉的感觉?
但那柄伞剑的银光同样惹人心醉,死在他刀下的剑客不少,但他却从没见过那么快的剑法,若不是资料里显示的这女子仅有双十年华,他甚至会以为她是个容貌常驻的剑道前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