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仇恨的力量。
那气息变换时正巧是这瘦削男人从棺材中跃出时,沈琪心思电转,蓦地盈盈笑道:“若你再不出来,我便杀了这二人。”
瘦削男人闻言本就苍白的脸色更加白皙,宛如被粉刷的墙壁,他不甘地咬牙道:“你到底是何人!”
他们还有血海深仇要报,好不容易从乱刀之下掏出,又怎能把性命凭白丢掉!
沈琪笑盈盈地并不答话,黝黑深邃的瞳孔即使在笑容满面时也泛不起几丝光泽,在这混沌一片的雨夜之中,这灿烂美丽的笑靥却只会给人带来悚然之感。
雨还在下着,很大,很急。
但这并不妨碍一个声音响起,这个声音已经响起了两回,独臂壮汉从棺材中窜出时,响了一回,瘦削男人掀开棺材时,又响了一回。
但这次的声音却比前两次的声音要轻的多,但因为几人都在屏息注意,所以这声音传入耳中时,也比先前清晰的多。
沈琪不由得无奈一叹道:“你们这里的人,莫不是都很喜欢在棺材里睡觉?”
她转过身来,将后背交托给两个已然残疾的人,丝毫不顾忌他们是否会背后偷袭。
一个颓败倒塌的荒坟下,一口棺材不知何时掀开了一角。
棺材里探出一只苍白的手,苍白的手的主人声音在雨中飘渺的散开:“在棺材中喝酒时,可以不顾虑他人的打搅,原是最快活的事情。”
他的另一只手伸了出来,这只手中竟还举着一只酒杯。
身后的二人惊呼道:“是你!”
看来这三人是认识的。
沈琪叹了口气,转了转头上的雨伞,道:“这里实在不是个谈话的好地方。不如我们四人一起寻个地方坐下来好好聊聊如何?”
这次没人再质疑她口中的‘四人’。但她的请求还是遭到了拒绝。
棺中的那人掀开木板,从中慢慢地站了起来,他的脸和他的手一样苍白,下巴处有着青色的胡茬,原本敛息时消散的酒气随着他的动作渐渐在暴雨中逸散开来,但他的眼中却毫无醉意,漆黑明亮,又带着叹息似的凉意。
“抱歉,姑娘。”他叹了口气,“你不该来这里。”
不知何时,那残废的二人已经分开,三人竟呈合围之势,二人与这个浑身酒气的男人本是刚刚碰面,但却在几息之间便调成出无与伦比的协调默契,沈琪毫不怀疑若是全盛时期的三人,是能够发挥出二加一大于三的实力的,但现在的这三人……
下一秒。
被合围在中间的红衣女子蓦地动了。
似乎有一道雨下的又快又急,形成了一道银色的流光,流光卷着雨滴,在短短一瞬,竟将这瓢泼的雨帘给划成了两截。
浑身酒气的男子脸上的肌肉一抖,他叹息似的眼神消失了,与此同时,一股更为悲怆的感情从他的眸中涌出,他的脖子上架着一柄银亮的细剑,剑的主人,是仍一手撑伞的红衣女子。
他说:“我还不能死。”
沈琪笑了笑:“你们想杀我,却不准我杀你们,这是什么道理?”
一旁完全没有反应过来的二人此时终于回神,他们近乎绝望的感受到了与这女子之间天堑鸿沟般的差距,三个满心仇恨的男人此时此刻终于意识到了,这个女子若想杀他们,根本不用废吹灰之力。所以她应当不是天香堂派来的人,天香堂根本没有这么厉害的女剑客!
他们同出一门,在这情境下,连所思所想都如出一辙。
他们不能死!
即使要死,也要带着葛停香一起死!
*
雨已经停了。
破旧的茅草屋内,坐着四个人,这四个人单独领出去一个,就足够吸引旁人的目光,一个是没了右臂的壮汉,一个是没了右腿的瘦猴,一个是一身红衣,模样美丽却带着几丝邪气的女人,一个则是邋遢着胡茬,模样却俊朗周正的年轻人。
此时四个人坐在一个方方正正的木桌旁,却只有红衣女子身前摆着一杯茶水,他们三人甚至不知道这杯子和杯里的茶水是怎么来的,只知道将双环门和天香堂的恩怨讲至快结束时,这女子就幽幽的抬着袖子,另一只手突然就举出一杯香气四溢的茶水,然后慢慢的品了一口。
现在他们的话讲完了,三个人里,杨麟和王锐二人有些神色哀戚的出神。
人出神时总是会盯着某样事物,这破旧的茅草屋内,唯一一样耐看的事物就是桌上那精致的陶瓷茶杯。于是两个人四只眼睛愣愣的看着那茶杯,让沈琪不由得心里有些尴尬,都不好意思拿起茶杯喝茶了。
师兄三人中唯一一个四肢健全的人则是眸色沉沉地看着眼前的女子,道:“你询问这么多,究竟是为了何事?”
沈琪托着下巴不语,她眼前的这三人都是双环门残存的子弟,天香堂要对双环门的嫡亲弟子赶尽杀绝,便绝不会留活口,因此这三人才对素未蒙面的自己涌起杀意。
雨夜的他们,已然成了双目血红的野兽,他们恐惧自己的行踪被泄露,但他们恐惧的不是死亡,而是无法复仇。
江湖。
她在心里咀嚼着这两个字,然后幽幽一叹道:“我要多情环。”
话语落下时,气氛蓦地凝滞了。
天香堂屠杀双环门,一方面是为吞并势力,一方面则是为了双环门老大盛霸天那一双江湖中鼎鼎大名的武器——多情环。
江湖是个赤/裸裸的利益场,多少人为了武功秘籍,神兵利器,而走向兄弟相残,夫妻离心的道路。
双环门建立近三十年的基业,也在人的利欲熏心中所倾颓倒塌。
如今,又有一个人说——我要多情环。
说这句话的人,有着惊才绝艳的剑法,她又将在江湖中,掀起怎样的血雨腥风?
萧少英看着眼前这个语气云淡风轻的女子,苦笑道:“那我可不可以拜托你一件事。”
“什么事?”
“葛停香的性命,留给我来取。”
他已然明白即使他从葛停香手中夺回师门重宝,也免不了又将被这个女人夺去,而这个女人……比葛停香要难对付的多,这不是势力的压制,而是单纯的武力压制。
所以他只能按捺下心中的不甘。
沈琪点头道:“好,我只要武器,若他识相,我就不杀他。”
她语气依然平淡,好似那屠了整个双环门,势力大增的天香堂老大在她眼中已是个性命由其操纵的飞虫。
但萧少英,王锐,杨麟,却俱都沉默不语。
他们眼里仇恨的火花从未燃的这么旺盛过,也从未这么信心十足过。
看过那雨夜中迅捷无息的一剑后,他们便明白,这个决意从天香堂手中夺得多情环的女人,将是他们复仇最大的助力。
作者有话要说: 我晚上喜欢玩手机看电视,但其实玩手机的时间用来码字还是能码不少字的……要不我勤快一点?(捏下巴沉思)
第3章 估价
正午的茶楼总是十分热闹。
在家吃过午饭的闲散百姓兴致十足的来到茶楼洗涤一下肠胃,听一下评书或江湖轶事,西北民风多豪爽,有几桌大汉粗犷的嗓门高昂的谈论声占据了整个一楼,连本是雅间的二楼都不可幸免。
江湖之中每天都有大事发生,但在西北一带,最大的事还当属天香堂屠灭双环门这一事件。
“据说天香堂派了得力高手暗袭双环门门主盛霸天!先杀了盛霸天让他们失了主心骨,双环门弟子由是大乱!天香堂主力还未攻入,就已经有双环门弟子主动开门投降了!”
“那盛霸天定是自以为双环门势力鼎盛,所以沉湎酒色之中,才如此不堪一击!”
“听说他那日确实是在喝酒,且喝的醉到快要不醒人事了……”
……
店小二小心翼翼地端着酒壶迈上二楼,掀开一处雅座的竹帘,竹帘后,一个穿着火红长衫的女子正姿态慵懒地坐在地上的软垫上,她一手撑着下巴,一手把玩着已然空空如也的酒杯,苍白的脸上一双黝黑暗沉的杏眸正出神的望着窗外。
听到竹帘掀开的声音后,她蓦地回神,眨了眨眼,声音清亮道:“你说,那楼下的话都是真的吗?”
店小二扬起职业的微笑,将托盘上的酒壶放在桌上,躬身道:“传言不可尽信,却也不可不信。”
女子噗嗤一声笑了:“你这人说话倒真有些意思,一点也不像一个店小二。”
她说罢,纤细匀称的食指轻轻点着下巴,秀眉微皱道:“倒像是……”
“唔?”店小二好奇地探着身子,二人一坐一立,因着他动作的缘故,他的手中的托盘几乎贴到了女子的颊边。
就在这时,一道乌青的光芒突然从托盘之下急速射出!
面容平平无奇的店小二脸上已经绽出了成功的微笑,然而下一秒,这微笑就成了龟裂的石像。
面前的女子叹着气,她仍是一手点着下巴,然而放在身前的另一只握着酒杯的手却不知何时已经转了个弧度,挡住了托盘下方射来的毒针。
毒针略带着腐蚀性,穿透了酒杯一层后才堪堪停下,针尖在犹带着几分湿意的杯中泛出水汪汪的乌青光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