町田一拎着装有随身物品的小木框,坐在会馆前厅的休息椅上,百无聊赖地盯着天花板,两眼放空。
町田久和几个学长正排队在前台做登记,她手里拿着身份证件和其余的人等在一旁。
说起来,虽然他们几个儿时的玩伴以前经常到镰仓来,但好像从没外出泡过温泉,她记得每每当他们白天在外面玩得灰头土脸回家后,都会被大人们催促着去浴室冲洗,然后舒服的仰在软铺上呼呼大睡。
不过即使从没体验过这里的天然浴汤,她此时也没有多大期待。
实际上她原本是不打算跟来的,他们租住的房屋虽年代久远,但布置有序,隔音效果良好,而且她的房间不临街,安静,十分适合学习。
既然白天放松过了,那晚上这段时间用来复习也说得过去。
她在江之电上早早打定主意,却没想到随着众人回到旅店后,被告知内部的电路出了故障正在修理中,要晚些时候才能恢复用电。
得知这个消息的学长们在确认过事态并不严重后,也没表现出太多抱怨,毕竟晚上要去泡温泉,结束回来估计也该到休息时间了,应该不会有什么影响。
算盘崩碎,町田一只好认命。
房屋里放了蜡烛,她在朦胧的烛光中一脸生无可恋的抹黑上楼,回房间简单收拾一番,便磨磨蹭蹭的换上浴衣出发。
温泉馆今晚的人有些多,几乎都是以家庭为一组,学长们排了好一会儿队才走到前台。
所有人聚集过去,在前台登记身份。
町田一将证件递上去,等着工作人员用电脑核对信息。
天花板的吊灯排列错落有致,暖色调的灯光将鹅黄色大理石台面照得光彩夺目。
近前柜台上放置着一个精致玻璃罐子,里面装满了五颜六色的糖果,包装纸褶皱的边缘在灯光下还微微泛着金色。
她正专注在猜想这些不同颜色的糖果分别是什么口味,头顶传来温润的声音:“客人您好,请问……”
町田一回过神,抬头看向工作人员,抱歉的笑笑,“您好。”
负责接待的青年温和有礼,“不好意思,我们的温泉馆有规定,未满十三周岁的人是不允许进入的。”他看上去有些为难,但似乎必须得说下去:“虽然按年份来算是没有问题的,但是按日期的话,客人您还没有过十三周岁的生日吧?”
她被问得一愣。
几乎是同一时间,相差无几的说辞从隔壁柜台传来。
町田一转过头,看见越前龙马手里拿着刚被退回来的证件,面无表情的站在和她隔了没多远的柜台前。
……她真的是完全不想说话。
町田久抬手揉了揉额角,似是无奈自己的疏忽。
菊丸凑到町田一的身边,弯了弯身子,盯着她手上的证件寻找关键信息,一字一句道:“町田……一?生日…12月25日…”他一蔫,“啊真的诶……还没过生日什么的,太严格了吧。”
想来越前龙马也是同样的原因。
气氛一时间变得焦灼,这种明文规定自然是没有一点转圜的余地,不满年龄要求,又没有监护人陪同,能进去的概率基本为零。
眼看着后面排队的客人越来越多,一行人这样杵在前台也不是办法。
町田一思忖半晌,视线慢慢移到越前龙马身上。
虽然眼下的情况明显只有一个解决办法,进不去,当然得走人,总不能在休息区坐一晚上,但这又不只关乎她一人,她有些踌躇怎么开口。
不过之后看来她的担心有些多余,因为越前龙马仅是静默几秒,便很是直接的对她说:“走吧。”
“嗯?”
他抬脚的动作一顿,回头看她,“你打算在这坐一晚上?”
“……”
学长们见状甚至在商量要不要一起集体取消,町田一顿时傻眼,她并不想因为这件事而扫了大家的兴致,情急之下随口诌了句:“学长不用担心我们,我可以带越前君去海边看夜景……”
越前龙马停住脚,瞥她一眼,没作声,她只好硬着头皮继续说:“这里离海不远,走路过去用不了多久,我们可以去那边转一转……既然学长们都已经登记过了,那就留下来泡温泉吧。”
她绞尽脑汁把话说圆,完了朝他看过去,仿佛在说“请你配合一下呗”,结果对方故作没看见一样,也不搭话,转身径直走向门口。
町田一盯着他的背影悄悄腹诽了几句,然后讪笑着和学长们告别。
走出没几步,町田久在后面叫住她:“有事情的话就打给周助。”他将手放在耳边,比了个听电话的动作。
想起他手机没电,町田一点点头,刚转身要走,听见他略带调笑的又说了句:“欣赏景色的时候,可别再走神了。”
她脚下一停。
走神?
“……”明白过来他的言外之意,町田一瞬间石化。用力深呼了口气,强忍住回头和他辩论一番的冲动,理都没理就踢踏着木屐往门口走去。
町田久掩饰了下嘴角的笑意,面向众人语气轻松,“泡温泉啊泡温泉。”
——
事出意外,海边看夜景的提议完全是町田一情急之下说话不经大脑的结果。
可即便如此,自己挖的坑还是要自己填。
虽然越前龙马刚才在听到她的建议时没接话,可两人出了温泉馆的大门后,他还是耐心地跟在她身旁,沿着大路一直走到海岸边上。
不过应是没什么兴趣开口,中途谁也没说话。
这种静谧的气氛一直持续到他们面朝大海。
和白日时闪着碎银浪声滔滔的海面不同,夜幕下的相模湾像是一个从容又潇洒的老者,卧云眠月。
町田一不禁深呼吸口气,“好怀念啊。”说完便要越过低矮的石栏走去海边。
她穿着浴衣,动作看起来有些笨拙,可依旧迫不及待。
走出几步后才觉不对劲,脚下一顿,转身看向还站在石栏外的越前龙马。
路灯的灯光使他周身的轮廓显得模糊,柔软的光影越过他的肩线落下来,就投在她的眼前。
他站在原地,看不清表情,可町田一就是能感觉到他的目光正一错不错的直视着她。
尴尬……她记得之前明明是自己在一众学长面前大言不惭地说要带他来看夜景,结果现在倒把人家晾在一边,自己兴奋得不行。
她踌躇着走回几步,抬起手臂指了指前方,“我们从这里走过去,前面就是海了。”
岸边不时有风扬起,怕他听不清,她特意提高了些嗓音,可在空旷的环境中仍然显得微弱细哑。
越前龙马微微抬头,像是眺望了下远处的海,片刻后才抬脚跟上去。
木屐陷进细软的沙子里,走起来十分费力,町田一皱了皱眉,干脆将木屐退下来提在手里,赤着脚踩在沙滩上。
脚上没了束缚,她颇为满意地笑了笑,接着半个身子转向越前龙马,抬起提着木屐的一只手朝他示意,“你要不要试试?”
她脚背上沾了沙,头发被海风吹得有些凌乱,可一双眼睛却明亮异常。
不远处传来孩童追跑嬉笑的声音,听不太真切。
越前龙马看了她几秒,收回目光,也退了脚上的木屐拎在手上。
町田一看着他的动作,笑意灿烂,“看来越前君对我这个向导还是很信任的。”
她说完便大步向前走去,整个人沉浸在漂浮着咸腥味道的海风中,笑得格外恣意。
没走出多远,越前龙马淡淡的话音就合着湿冷的风卷入她耳畔:“我只是信任你对这个地方的熟悉。”
第12章 (番外)
町田一再回到湘南的时候是十三周岁,不过因为距离生日还有两个月左右的时间,所以是不那么严格来讲的十三周岁。
可即使是不严格的算下来,她至今为止的人生中也至少有一半的时光是在湘南海岸度过的。
她出身东京都,听母亲说她刚生下来的时候不像正常婴儿一样大声啼哭,而且全身紫红,吓得产房里的医生和护士们以为新生儿一出生就没有呼吸了,急忙对她进行检查抢救,最后发现是呼吸道阻塞。
等医护人员将阻塞在婴儿口鼻里的羊水全部清理干净,又打了她几下,这才使她有了生命体征。
或许是由于出生时带有这样不平安的经历,她在被家人宠爱着长大的同时,也被鼓励尽可能多的参加活动锻炼,去接近自然、畅快的吸收氧气。
如果说在町田一的成长过程中有被家人寄予过什么期望的话,应该就是希望她能够在做事情张弛有度、为人正直有原则的前提下,走自己想走的路,活得坦率爽朗、广阔而清澈。
所以在她幼年乃至童年时期的生活中,印象最深的除了东京繁华的商业区和静默的城下町,就是每年当中总有那么几个月,父母会暂时减缓手边的工作,带着她和町田久一起回到镰仓小住。
爷爷退休是在她出生后没多久,老爷子一年里有大半时间都在镰仓休养,加上年轻时练过田径而保留下来的锻炼习惯,一闲下来便要求他们两兄妹训练体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