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眼底的光明显地暗淡下来。
大典太光世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他只能笨拙地安慰:“抱歉,我说错话了。”
审神者摆摆手:“不是啦,就是……如果换别人的话,总觉得会被嘲笑。咳,我不是特指鹤丸,我是说,大家的前主人都是历史上有名的强者,就算是无意识的,当我握住他们的时候,也会产生比较的想法吧。说来其实还挺不好意思的,我其实超害怕……”
“害怕什么?”
“害怕他们觉得,我啊,其实根本不配作为他们的主人吧。”审神者声音很轻,好像是一眨眼就能消失不见。后来,大典太光世想起这一幕的时候,也觉得,某些刀剑的悔恨也不是难以理解,毕竟,实际上,很早很早就已经有迹象了。
但这种怅然转眼不见。
“但大典太会不一样的吧,我就是这样想的。不过完全没想到会被拒绝。”审神者挠挠头,“下一次啊,有机会,我再邀请的时候,大典太你还会拒绝我吗?”
“我发誓,下次我不会这么水了。”少女狡黠地对他眨眨眼。
不,不必下次了。
大典太很想这样说,可这样的话,最后也没能说出口。
再后来……也没有下次了。
大典太光世从樱花树荫下站起身来,刚才好像有谁在拜托他来着?哦,对,是一期一振,小夜左文字的状态很不好,最好让他前去祛除邪气。大典太光世辨认了一下方向,就往左文字家的住处走去。
门口拐角,他迎面遇见江雪左文字。
审神者离开之后,若要从所有刀剑中选出一个几乎没有变化的付丧神,那么,也就只有江雪左文字了。他穿着苍蓝色的内番服,安静地盘坐在屋檐下,见到来客甚至对他微微颔首:“日安,大典太阁下。”
“日安。”
宗三左文字不见人影。
小夜左文字就靠在江雪左文字身边,他神色不安,眉眼间锁着茫然和痛苦,甚至连大典太光世的到来也没有意识到,只是专注地用短刀戳着地面。
地面上,几只蚂蚁狼狈逃窜。
小夜左文字小声地嘀咕着:“杀,杀,杀……但是……这并不是复仇。谁来握着我,谁来指引我敌人是谁……不知道,心空荡荡的,好像被黑暗吞噬了。”他抬起头来,对江雪左文字哀叹道,“哥,我现在应当怎么做?”
江雪左文字轻柔地抚摸过他翘起的头发。
僧刀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稳,莫说是小夜左文字,就是大典太光世,也不知道他的淡然到底从哪里来的。但他的声音里,就有一种奇异的,仿佛存在着主心骨的意味在:“耐心等待。”
“但我连等待什么,都不知道了。”
小夜左文字说完,低下头,继续戳着蚂蚁。
确实如一期一振所说,小夜左文字的状态很糟糕。萦绕在他周身的灵气,已经渐渐被染黑了。如果放任下去,大概暗堕是不可避免的将来了。大典太光世将自己的来意说了一遍,江雪左文字不置可否,但也没有阻拦他。
仪式完成后,小夜左文字困顿地睡着了。
江雪左文字小心翼翼地将弟弟放在膝盖上,将自己的袈裟作为被子,笼罩在了小夜左文字身上。大典太光世犹豫片刻,出于一个“医生”的道德,他还是开口了:“这只是治标不治本。”
“我知道。”江雪左文字点头,“治本的话,只有审神者回来。”
或者,小夜左文字有了新主人。
大典太光世不说话,这件事,对于每一振刀而言,主人这件事都是十分私人的事情。就好比,即便是时之政府再给他们安排一个真正的审神者,大典太光世都不会承认的。更别提,在和时之政府失去联络后,被烛台切光忠带来的,只是一个“代理”。
他没有任何立场,去说这样的话。
“你就……不管小夜了吗?”
“没关系的。”江雪左文字摸摸小夜左文字的额头,露出了一个恬淡温和的微笑,比起躁动的其他刀剑,江雪左文字始终显得更冷淡,也更洁净,就像是冷冬的雪,但那雪也不是全然死寂的。而是饱含着希望去期盼来春的,“审神者会回来的。”
“她已经……”
“嘘。”江雪左文字用手指点了点唇,示意他安静。小夜左文字还在睡呢,“审神者会回来的,她这么和我承诺过的。作为刀剑,我们只需要耐心等待就可以了。”
大典太光世不说话了。
在他看来,这又是个自欺欺人的。
但江雪左文字周身的气息太过柔和了,以至于,像是他这种待在仓库里腐朽的太刀,都忍不住在他身边多待了一会儿。很快,夜幕夕沉,不远处升起炊烟。
压切长谷部挨个通知他们,去和新主人见一面。
但小夜左文字仍在沉睡,江雪左文字压根就没理会。压切长谷部还能怎样,只好叹息着走了,他也是有些不满:“那孩子也没有什么错啊,你们这是非要和他生出间隙。”
“可若是连点一旦出鞘,就绝不回头的气势也没有,那就不配称之为名刀了吧。”不知道是谁,轻笑地调侃了长谷部一声。
“成成成,你们都是大爷。”
大典太光世突然开口:“今天以后,我大概就会一直待在仓库里了。”
就躺在仓库里,一直沉睡,直到腐朽,也没什么不好。
反正,现实中的大典太光世就这样一直沉睡着,直到武士和刀剑的年代被火炮替代。而在本丸这个特殊的世界里,愿意手握着他战斗的审神者,也已经不在了。
是了。
这是他沉睡之前,最后一点记忆。
大典太光世看着本丸的景象仿佛海市蜃楼,渐渐暗淡模糊,最后消失不见。在短暂地苏醒后,他翻了一个身,又沉沉地睡了过去。
第十七章
铃音完全拿大典太光世没法。
以往惯用的唤醒方法完全无效, 新学到的阴阳师驯服式神的办法也宛如撞上了一块顽石。如果不是那种莫名其妙的感触, 铃音都怀疑自己拿了把假刀。
大太郎一路上对她冷嘲热讽。
铃音很努力无视他了, 但效果不佳。她扛着这振几乎比她个头还高的太刀, 走两步摇晃一下, 勉强磕磕绊绊地回到了阴阳寮寮主的所在——没能唤醒大典太光世是一回事, 但既然人家给予了她这个机会,铃音心底就满怀感激。
房间里已经站了一个人了。
这是铃音第三次, 见到头顶上挂着箭头的人了。但和麻叶童子和奴良滑瓢不同,这个人脑袋上的字很奇特: ????·阳 ?? ???
全是问号?这是什么鬼?
看着这一大堆问号, 铃音下意识就觉得,说不定她戳一下这个人,对方就会给他一大堆任务;又好像是对方已经在人生的道路上迷路了,所有的困惑都已经具化成了一个一个问号。这个时候,那位穿着一身矢车菊蓝狩衣,袖摆上绘满了白鹤羽毛的青年阴阳师,终于回过头来了。
铃音呼吸都停了一下。
美是有冲击力的,铃音得缓缓。
不, 这不是说铃音是个看见帅哥就走不动的痴女。相反,她看见过的帅哥无论数量, 还是质量都相当的高。甚至连铃音自己, 都是一个能让人觉得世界如此美好的美少女。但美和美之间也是有差别的,撇开个人审美, 要铃音从她见过的美男子中选一个魁首, 三日月宗近当之无愧。
尊贵而华美, 宛如日月当空。
但眼前这位青年阴阳师,毫无疑问,是一个能和三日月宗近相提并论的大美人。甚至,如果说三日月宗近的美让人不敢轻易亵渎,那么这位阴阳师,则显得亲近人多了,他是尚未落雨的时分的斜花,是不曾从夜幕和流云中露面的风月,意犹未尽,欲言先敛,最后只剩下一溪清澈透亮的波光。
对方也注意到了铃音的注视。
他略一偏头,就有一缕白色的长发从耳畔滑落,随即,这缕调皮的长发就被主人纤长的手指归拢原味。阴阳师折扇一展,挡住半张脸,只留下那一双眼角染着红纹的笑眼:“哎呀,是我冒昧拜访了,原来老师还有客人。”
“这位是新加入阴阳寮的玲子。”羽茂忠具按着铃音的肩膀,介绍道。
年轻的阴阳师认真端详了一会儿铃音,展颜一笑:“……是你啊。”
铃音有点发懵。
她自认为,自己还是比较低调的。或者说,即便是想要高调,也没有高调的能力。但眼前这个容貌俊秀的阴阳师,语气很认真,一点敷衍的意思也没有,让人情不自禁地相信他所说的话。
铃音用力掐了掐自己的大腿。
“你好。”她很客气地打了一声招呼。
白发的阴阳师又开始微笑,好在,他对铃音的关注并没有超过一个阴阳师前辈对于后辈的关怀,鼓励了几句场面话之后,他就告辞了,顶着他满头的问号走了。
铃音这才松了一口气。
明明,对方也没有大她很多岁,但铃音站在他面前,就是大气都不敢喘一下,这甚至都不纯粹是外貌的缘故,而是更深层的,类似于小动物面对庞然大物的畏惧。即便对方并没有任何敌意,但小动物仍然会因为巨大力量对比而畏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