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厢邢夫人闻得黛玉之事,倒为怔了半晌,乃同凤姐儿道:“我第一次见那孩子的情形,如今却还记得,谁知竟这样了。”凤姐儿亦叹道:“正是呢。他当日同他哥哥往咱们这里来,两个都是小孩子,生得也极好,宛然一对金童玉女模样;谁知日后种种,竟同做梦一般;如今又这样,倒教人不知怎生是好了。”邢夫人叹道:“不论如何,他毕竟是咱们家嫡亲的甥小姐;咱们到底也仗赖他许多。只是我当日便想,他有这们个哥哥,竟不知是福是祸;如今果然如此。照琏儿往外打听的消息,皇上早想将世家势力削了去的;那些子孙无人的,如今也见败落。只是往日公主犹在,皇上便看公主面上,也不至寻由头发作咱们家,如今公主去了,却又不知如何了。”
凤姐儿闻言,便斟酌着道:“依我的小见识,公主是为平叛而死,陛下便念着公主好处,也不至立时发作咱们。况咱们并未有甚么不妥之处,更一早便不同忠顺王府有甚么来往,想来无恙。”邢夫人叹道:“这便不是咱们能想到的了。横竖雷霆雨露俱是君恩,况陛下向来以仁德治天下,或也无事。”于是二人无话。及至送灵之时,瑧玉点了贾琏随行,邢夫人方才放下心来,暗想道:“陛下既遣琏儿去,想来依旧是认这里为公主的外祖家的。只是老太太留下的与公主的东西,尚且在这里存着;还是禀报一声才是。”
如此邢夫人想罢,乃令人抄了一份单子来,自己细细查对过了,便交与贾琏,使他前去回禀,又在家中一一看着查点无误,便依旧打叠清楚了,放在那里。瑧玉闻得贾琏禀报,乃道:“难为淑人想着此事。既是如此,便同皇妹灵柩一道送回姑苏去罢。”因又赐下锦缎等物,以表邢夫人之情;邢夫人不免受宠若惊,又暗叫惭愧道:“今朝所有,却皆是从外甥女身上来的。我当日为舅母之时,不曾多看顾他;如今他去了,却也无法补报了。”因此心下不安,乃暗地里命人往庙里去,使了银子布匹,教替黛玉念上十万卷经文;自己又许吃百日长素,以为祈福,暂且不表。
暂说贾家二房之事。且说始分家之时,因瑧玉暗中嘱人手下留情,贾琏又有些资助,是以尚有房屋几间,雇了家仆数人,聊以度日。然为偿还所欠官中银两,不得已将地亩暂卖;却有家奴趁此弄鬼,并将庄上租税也就指名借用些。再后来,便见亏缺一日重似一日,更有贼寇入室盗窃,以至连日用的钱都没有,终至沦落到门户凋零,人口流散,瞧瞧已是凋敝情状。幸得贾珍、贾琏二人时常周济,方才勉强度日。
宝玉自同湘云成亲之后,家中又遭际,倒较前时话少了许多,也知往房里看书。那日闻得黛玉过世消息,却自往那里怔了半晌,也不见眼泪,只是呆呆如木头一般;湘云唬得慌了,忙要命人去请王夫人;宝玉回过神来,忙摆手笑道:“不必去请。”一面又往案上取了书,翻了几页,却又合上,乃提笔往纸上写道:
无我原非你,从他不解伊。肆行无碍凭来去.茫茫着甚悲愁喜,纷纷说甚亲疏密。从前碌碌却因何,到如今回头试想真无趣!
湘云看时,正在惊疑,却见宝玉一把撕了,往香炉里焚了,笑道:“你往日同你林姐姐也好,怎么如今倒不哭他呢?”湘云闻言,却又红了眼眶,道:“我原在那里哭的,只恐你见了伤心;你如今反问我如何不哭了。”宝玉笑道:“我早知大家都是要去的。如今也都大了,自然各有自己的事情。”因又想起前时所看《南华经》来,其中有“巧者劳而智者忧,无能者无所求。饱食而遨游,泛若不系之舟”之语,乃暗想道:“我原以为自己聪明,如今看来,却是自误了。不若为一无能之人,一无所求,一无所苦;然父母年迈,不免殷殷期望,倒教我脱身不得,却无可奈何了。”一面见湘云低头不语,亦不愿多说,乃自往案上取了书看,如此无话。
作者有话要说: 妹妹心里有数,不过是想借这个机会实施计划罢了,不是故意要浪2333但是确实存心气人没错了……
邢夫人同黛玉其实没太多感情,只是觉得人都不在了,还受了那么多照顾,心里有点害怕,也觉得过意不去。不管怎么说,在那种情况下,邢夫人这样做就很厚道了。
宝玉……怎么说呢……唉。他从来都不是坏孩子,但是一直也做不成一个好孩子。
妹妹过几章就会冒泡了,不要捉急,这文HE
第158章 第一百五十八回
【第一百五十八回 】辞富贵宝钗明世事·结同心文起见故人
却说前番瑧玉率军前往西域, 却是他两世为帝头一回御驾亲征;如今大胜而归,自然心下喜欢,暗想道:“果然这洋人火器甚有用处。前世我原不知海外诸般事体, 只令闭锁海关;如今看来,却是我短见了。”因又想道:“这洋人能做出来, 难道我们做不出来么?此间尽有能人异士,不若下旨广为招拢, 以为朝中所用。”如此想罢,便于早朝之时同众人商议;众臣闻言, 皆为赞同。瑧玉乃择二人专理此事;又下旨教各地广选人才,编纂书籍;一时朝中风清气正, 天下归心,方见盛世之色。
如今天下已定, 四海清平, 便有人上谏道立后之事。瑧玉虽不曾准,各大世家却各自心下掂掇。那些命妇素日里走动,不免谈说起来,那日正在闲话,有人见薛姨妈在座,便笑道:“他日皇上广选后宫,薛太太何不令侄女儿去待选?往日曾见侄女儿, 真真是才貌双全,令郎又是皇上的义弟,此事自然是准的。”薛姨妈闻言, 倒实实地有几分意动,面上虽不曾说什么,待回得家中,便同薛蜨和宝钗讲了。谁知宝钗沉吟了半晌,摇头道:“哥哥深得皇上宠信,实是咱们家之福。然我若入宫,却未必能使咱们家同皇上更进一步,更恐有外戚专权之祸。咱们且不去出这个头罢。”
薛姨妈虽也觉女儿说得有理,只是究竟未曾断了这条心思,见房中并无旁人,乃低声问道:“宝丫头,你幼时同林哥儿……”说了半截,便觉不对,乃改口道,“同皇上是一道长起来的,我冷眼见着你们几个素日也甚好。原道你哥哥能尚公主的,谁知又出了这们等的事;——你只告诉我,你对他竟是一点情分都不曾有的么?凭着你哥哥的体面,我儿纵做不得皇后,料想也做得贵妃的。若你有意,你哥哥难道不为你谋划不成?”
薛蜨素日原知瑧玉对宝钗无意,却只不知妹妹心下何想;如今闻他母亲这话,自然大觉不妥,尚未作声,却见宝钗出了一阵子神,乃笑道:“今日这里只有母亲和哥哥在,我且说句大不敬的话罢。莫说贵妃,纵做了皇后,又怎及得做个平常人自在?哥哥凭着自己的本事挣上去的体面,尚有那起子小人调三窝四地不痛快,隔了些日子便要把咱们家商贾出身的事儿表白表白,生怕那个忘了似的。纵皇上恩典封了妃位,又如何塞得了天下攸攸之口?届时没得再教旁人疑了哥哥,倒没甚么趣儿了。”
一时众人无话。宝钗便说乏了,自往房中而去。待躺至榻上,乃又自己想道:“莫说我原无此意,纵我当日有心,也只是对林大哥哥罢了,并不是对当今圣上。我们四个幼时顽得甚好的中,林大哥哥原是皇子,如今君临天下;林妹妹不必说,同我最好的,却又早早夭亡了。”一时想到黛玉,不免惨然,因又想道:“我哥哥如今位极人臣,原是大幸,不能求更多了。想来我自有我自己的因果,横竖与旁人无关,不必自寻烦恼。”乃悄然一笑,拥被睡去。
且说薛蜨闻得这话,心下倒颇为触动;翌日入宫时,便将宝钗之语一应说与瑧玉听了。瑧玉闻言,倒叹了一回,对薛蜨道:“宝丫头有如此心胸,倒也难得。不见古今多少男子,尚看不破这名利二字;他却是看得明白。投身于商贾之家,原也不是他心中所愿,可惜了。”
这却是瑧玉许多年来头一次呼宝钗为“宝丫头”。薛蜨闻言倒心下伤感起来,暗道:“书中原道这薛宝钗是无情之人,如今方知他心下所想。只是他小小年纪,也忒世事洞明了些儿,不免教人可叹可悲。原书中他为那个混账哥哥所累,又嫁与宝玉那个不成器的,终不知甚么结果;这一世我虽做了他哥哥,却不曾怎么照应他,自见了四哥之后,更是一心全在他身上,倒枉费了这妹妹一片为我之心。如今回头想想,凭他怎么事事周全,也不过是个小女孩儿罢了,若将我两辈子的年纪加起来,做他祖父都使得。”因此面上微露酸楚之色,又听瑧玉道:“既然如此,不若越性与宝丫头一个体面罢。如今我认他为义妹,封郡主,日后你若看上那家少年才俊堪配妹妹的,便说与我,自有我替他做主。”薛蜨乃欠身谢了,回府同薛姨妈合宝钗说知,薛姨妈自是喜不自禁,宝钗却仍是面上淡淡的,向皇宫方向拜了一拜,便自回房中去了。
不多时只听丫鬟报说:“大爷来了。”宝钗便忙起身相迎,见薛蜨进来,令房里人皆出去了,便知他有事要说,乃笑道:“哥哥有甚么要分付不曾?”薛蜨同他往椅上坐了,迟疑了一瞬,便问道:“妹妹,你怪不怪哥哥?”宝钗笑道:“哥哥今日这是怎么了?怎么问起这们古怪的话来,你又不曾得罪我,我为甚么怪你?”薛蜨只不说话,定定地看着宝钗。宝钗见他这般,便敛了笑道:“我从不曾怪哥哥。须知这人的缘分原是一定的,并非人力可为;若我得了一个如宝玉那般的兄弟,也只是命罢了,如今我哥哥这般人物,我却还有甚么不足的?当日金陵贾、史、王、薛四家,煊赫一时,如今其他三家尽皆败落,只有咱们家由富贵之家变为权贵之家,皆是哥哥一人之力,我若还不足,老天也不容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