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一到院子里便见袭人急冲冲走进来,一脸着急,忙上前拦住人。
“你这急冲冲的样子是怎么了?火烧眉毛了?”
“可不是火烧眉毛了,自打那晚二爷来了这,回去后人就浑浑噩噩也不清醒,看着比玉丢了时还重,也不知道在这里得了你什么话,跟那回一般模样,连宝姑娘来了也不见得清醒,饶是认得人,却也只哭,谁也不理。”袭人说着眼泪掉下来,“你还不赶紧去看看!太太和老太太知道了,正在那屋里伤心。”
紫鹃一听,怕让屋里的黛玉听见,忙拉着袭人往旁边走,“你可别让我家姑娘听见了,她身子才好,听了这话又该生气,你先回去,我一会儿交代了雪雁便过去瞧瞧。”
“信你一回,你可赶紧的,别再耽误了。”
“知道知道。”
哄走袭人,紫鹃刚回身便见黛玉站在门口,脸色煞白,暗叫一声不好连忙上前扶着黛玉。
张了张嘴也说不出话安慰,知道黛玉心里怕是把事情全揽在身上了。
“姑娘放宽心,二爷那儿,我去看看,你可别这时候去了。”
“不行!我、我还是去看看罢!”黛玉咬着牙,看向紫鹃,“我自己去,你别跟着我。”
“姑娘!”紫鹃着急,可她素来明白黛玉脾气,只能原地着急,看着黛玉往外走去。
雪雁从厨房里出来,瞥见紫鹃在原地又是跺脚又是锤手,心知出了事,忙道:“怎么、怎么了?”
“哎呀你可算是出来了,快些去把王爷请来,还有,记得告诉王爷,姑娘去了宝二爷那。”
闻言雪雁点点头就往外走,路上遇着王嬷嬷也顾不得说话,埋头往大观园外去。
千万可来得及,否则她家姑娘这回,怕是熬不过去了。
紫鹃叹了声,她好不容易把这件事情瞒住,谁知道袭人一来,全晓得了,这不是要她家姑娘的命吗?
刚走到沁芳亭,黛玉停在原处,心知她一露面,事情就不受控制,宝玉疯癫,两回都是她害得,这贾府,她如何还待得下去。
上回还能哄着,这回府上出了不少事,哪里还能不放在心上。
“二爷这回可是让潇湘馆害惨了,你说林姑娘病着,那人已经离不得床,二爷去还碰了钉子回来,也不知怎么想的。”
“谁知道,不过林姑娘向来瞧不上我们这些粗鄙人,寻常说话又不讨人喜欢,专捡别人痛处说,也就二爷和老太太拿她当宝,谁让老太太喜欢,二老爷也喜欢着,连潇湘馆都给她住了。”
“老太太可不定偏心谁,再说林姑娘在老太太心底能有二爷重要?二老爷过了正月就要赴任,老太太和太太可是商量了在老爷去赴任前把宝姑娘迎进门,给二爷冲喜。”
黛玉从假山后走出来,看着端着两盅汤远去的丫鬟,只觉浑身上下无一处热乎,脚底升起一阵寒意。
低头忽然笑了一下,都到了这份上,她去做什么,不过讨人眼嫌。
转身便往来时的方向去。
“……姑娘,那不是林姑娘吗?怎么往回走了?”翠墨诧异道:“来看二爷怎么不进去?”
探春本一心想着宝玉的病,脚下走得快无心去看周遭,听翠墨的话,抬眼看去,只见黛玉惯穿的大红披风消失在小径尽头。
真是林姐姐。
不由停了下来,“待会儿进去你别多嘴,太太已经有了主意,宝姐姐和二哥哥的事已经定下,这要紧时候,生不得事。”
“知道了。”
又往那处看了一眼,探春叹了声扶着翠墨进了怡红院。
潇湘馆里等得有些心急的紫鹃实在等不了,起身往外走——惹黛玉生气她也顾不得了,真要在路上晕了过去,她才是悔死。
刚出了潇湘馆便见黛玉走了过来,怔了片刻迎上前替黛玉拢了披风,“先回屋里,暖和些。”
黛玉好似刚回过神,盯着紫鹃。
“姑娘?”
“……你去收拾一下宝玉送来的那些东西,晚些等他房里的人都走了你送过去,再给他带句话。”
“我一会儿便去收拾。”
紫鹃看黛玉脸色,心头不安——这神情和脸色,怎么有些不对劲,刚才还煞白的,这会儿像是……
脚下不停,走到屋里一阵暖意袭来,黛玉任由紫鹃拉着她坐在床边,又替她暖手暖脚,唤雪雁进来跟着伺候。
“你告诉他,若他真不想活了,我便陪着他一块下去,也省得舅舅和外祖母一把年纪还不省心。”
“姑娘!”紫鹃听这晦气话,急得掉眼泪,“不可这样说,再过几日就是你生辰,何必说这晦气话!”
雪雁一下哭起来,替黛玉理被子的手发起抖来。
黛玉盯着紫鹃红着的眼眶,喉咙忽然有些热,又觉一股腥甜冲上来,猛咳了一声,身子往后倒去。
“姑娘!姑娘!”
“让你请的人呢!怎么不见人!”
“我去了,王爷身边的小厮说王爷去了二老爷那儿,我又去了二老爷那儿,可不见人,只好回去托他记得王爷回来后把这里的事说了,我——”
紫鹃见雪雁哭得话都说不利索,忙替黛玉盖上被子,又掐人中手心,不停搓着手脚,“还待在这做什么,去请大夫来!”
雪雁回过神,从地上起来跌跌撞撞往外跑。
她家姑娘可不能这么去了!
第9章 第九回
“姑娘——!”
紫鹃伸手摸了一下黛玉鼻息,吓得扑在床边喊道:“姑娘!你莫要吓我!姑娘你醒醒!”
雪雁跌跌撞撞往外跑,结果刚到院子里就迎面撞上闻讯而来的纪远澜,抬头眼泪汪汪盯着他,也不知道从哪说起。
“姑娘、姑娘不好了!”
纪远澜扶着雪雁,“黛玉怎么了?!”
“不好了!厥过去了!”雪雁伸手往屋里指,“王爷,我家姑娘怕是撑不住了,这可——”
话还没说完,纪远澜抬脚就往里走,掀了幔帐,见紫鹃趴在床头哭得凄惨,黛玉躺在那儿,脸上半点血色都没有。
心里凉了大半,气血翻涌,顾不得男女之别,直接闯到里屋把紫鹃拉开,两指并着贴在黛玉颈侧,微弱的脉搏几乎不可察。回头看着跪坐在地上还没回过神的紫鹃,定了定心神,“还有气,先别哭了。”
“姑娘她——”
还有气?她家姑娘还有得救!
纪远澜点头,伸手将黛玉扶起来靠着自己。他去宫里时,偷了个空去见太医,从太医那儿打听到黛玉的病情,知她先天不足,自幼就靠药养着,太医也曾到贾府来看过,可惜并无什么好转。
心病心药医,黛玉这可不止先天不足,在贾府待着,她这性子,无病也得生出病来,何况本就身子羸弱。
紫鹃看了眼纪远澜动作,欲言又止,到底还是爬起来快步往外走,一出门就看见领着陈大夫的东福走来,眼泪又不争气的掉下来,急道:“陈大夫,我家姑娘就在里面,您赶紧去看看,迟了怕是要耽误了!”
陈大夫一听立刻背着药箱往屋里走,紫鹃让雪雁在外面等着,免得待会儿来了人直接闯进去,交代了几句后自己跟着回了屋里。
“林姑娘这是急火攻心,加上本就先天不足,一时闭过气去,不过亏得公子扶她坐起来顺了气,否则我这来也赶不及。只是,久病难愈,下回再遇上这样的事,让姑娘先回过气来。”陈大夫替黛玉诊脉后道:“还公子扶着姑娘,让她往前倾些,得让她把血咳出来。”
纪远澜点头,忙握着黛玉胳膊,照着陈大夫说的做。看着黛玉惨白的脸色,心头后悔,他好端端的去给贾政道什么喜,幸好,幸好没事。
紫鹃在一旁焦急看着,手里的帕子都被揉成一团,想上前又不知道能帮什么忙,只好站在远处不敢挪开眼,生怕看不着黛玉就出事了。
“把盒子拿过来,别弄她身上。”纪远澜忽地开口,发觉黛玉身子不断往前倾,像是要把吃下去的东西都吐出来。
闻言紫鹃点点头走到墙角把盒子拿过来,紧着心直直望着黛玉,不安道:“王爷,姑娘她——”
纪远澜轻摇了下头,手上用了力把黛玉身子圈着。
陈大夫额头一层汗,一屋子的人心都提着。
这口气要上不来,人可就没了。
“咳——!咳咳!”黛玉猛咳了一声,跟着全吐在盒子里,身子软倒在纪远澜身上,刚才青白的脸色可算见着了一点血色。
紫鹃瞥一眼红色的血迹,拿着盒子往外走。
又咯血了,照这样下去,吃再多的补心丸也补不回来。
纪远澜扶着黛玉,拿了帕子给黛玉擦了脸,看着帕子染上的腥红,眼神一暗,把帕子收起来,看向陈大夫,“她身子如何?”
闻言陈大夫不语,只是又替黛玉把了脉,脉象虽然虚弱,但脉象平稳,比之前好了不少,看来这回真是置之死地而后生,捡回了一条命不说,病还好了不少。
早前他来贾府替贾老夫人诊脉,也替黛玉看过,那会儿黛玉还在吃人参养荣丸,后来又配了一味补心丸。
他以为依着黛玉先天不足的身子,也撑不到双十年华,想不到这一遭急火攻心倒真是因祸得福,真是老天厚待,得了眷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