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将她安抚下来的,是偶尔会路过她身边的陌生人不经意地一瞥,也是从那时开始,她慢慢点亮了“从他们之中找到六道骸”这项技能。
老人,小孩,男人,女人……她总能一眼就找到他。
他似乎也知道她将他认出来,只是两人谁都没有戳穿。
就这么莫名其妙的,他们的关系一点点缓和。
穿着玩偶装的工作人员会递给她一个气球,街边卖花的小女孩会沉默地送给她一束玫瑰,突然冒出来的老人会将刚刚做好的花冠戴到她头顶,拐角处出现的小男孩会给她一粒糖果……
当然,这些小惊喜都是在她一个人的时候才会发生,但凡她周围有一个人在,他就只会看着她,什么都不做。
这种怪异的游戏模式反而是他们最平和的相处时间。
他在小心翼翼地尝试改变他们的关系,笨拙又谨慎。
非常成功,她本来就是容易满足的人。
可是……等他从复仇者监狱里放出来,正式加入彭格列也重新恢复“坐标”的身份,两人却开始进入了相对无言的状态,而那双异色的瞳孔总是冷漠地凝视着她委屈的模样。
尤其是在听见她和库洛姆聊到小胜的时候,他的眼眸就像刚从寒潭里面浮起来,冰冷刺骨。
真是的,讨厌她的话当她不存在不就可以了吗?为什么还要一直盯着她?
为什么又变成这样了?面对面得好好相处就这么难吗?
【……因为他知道如果越界的话,自己会做些什么。】听她哭诉的reborn这么说到,【六道骸和其他人可不一样,能克制到这个地步,已经很好了。】
她知道他们相遇之前,他经历了什么——他是被憎恨浇灌长大的,与毕业于并盛中学的彭格列有着本质上的区别。
明明对任何人都挂着那副假惺惺地微笑,为什么一看见她就像时时刻刻被针扎进骨髓里的模样?
他似乎将全身的尖刺都对准了她,可她有时候又觉得,他也将最柔软的那部分毫无防备地在她眼前敞开。
每每她提出想回到阿纲或者阿武他们身边时,他又会不自觉地露出那种被抛弃的神情——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
与小时候一模一样。
但人的耐心是有限度的,她不想再像小时候那样屁颠颠地讨好他。
凭什么?她可从来没有做过对不起他的事情,为什么要忍受这些?
于是在又一次降落在他身边后,她只看了他一眼,便扭头就走。
仿佛只要没有目睹那样的表情,就可以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
万万没想到,当有的事情已经习惯到形成条件反射后,会让她只在街上逛了一圈,就感到了满满的负罪感。
太阳还未落山便实在忍受不住煎熬,她终于忍不住转身——
看见了一只被抛弃后还眼巴巴跟在后面的弃犬。
目光猝不及防地撞在一起时,那张陌生的十岁男孩脸上闪过一丝狼狈,却又强迫自己没有移开视线,眼神愈发冰冷,却莫名让她觉得,他正在等待着什么。
面面相觑了好半晌,身为日常输家的她硬邦邦地说,【……孩子不见了父母会担心的,把他的身体还回去。】
为什么总要顾及他的感受呢?
这是她第一次戳穿他,幼稚的以这种方式报复他。
嘴唇紧紧抿成一条直线,他僵硬地站在原处,稚嫩的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血色,片刻之后,软嘟嘟的双唇微微张启,才刚蹦出一个模糊的音节,又被咽了回去,似乎在强行忍耐着什么。
……这个讨厌的家伙,总是这么犯规。
于是她听见自己说,【还回去之后,用你的本体来见我。】
下一秒,年幼的男孩扭头就走。
微妙的第六感却让她鬼使神差地偏过头去,望向不远处一个阴暗的小巷。
逢魔时刻,身着灰色风衣的少年隐没阴影中,靛色的发丝被蒙上黑纱。
一双晦暗无光的异色眼眸在人群的间隙中,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她想了想,秉着“不和你计较”的原则,不紧不慢地穿过人群,站定在他身前。
对上他冰冷依旧的视线,她感到一阵疲惫,【骸,你到底想要什么?】
巷角似乎独立于另一个空间,吵杂的人声被压制到最低,让她的声音无比清晰。
那是第一次,她从这张或冰冷或讥讽的脸上探究出一丝挣扎,但很快又重归冷漠,似乎之前有什么东西差点挣脱禁锢,又被他强行打断四肢塞回去。
于是她知道自己还是没办法从他嘴里撬出一个字。
这个人身上虽然盖着“不会伤害我”的标签,可她从来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算了,随便你吧。】
一句话就表明了她的妥协。
之后什么都没有变,她自暴自弃地任由这种相处模式继续下去。
渐渐的,他们又好像稍微……平和点了?
落在她身上的目光不再尖锐和冷漠,取而代之的是无奈,他仿佛和她一样开启自暴自弃的模式。
或许是变好的开端?
就在她这么觉得的时候,他突然单方面切断了两人所有的联系,只要她来到这个世界,他就绝对不会出现在她眼前,电话也直接挂断。
好像是……知道她与阿武交往的那一天开始。
***
她原本以为自己会松口气,结果……却只是想想都让她难过和茫然。
不管观察多久,不管确认多少次,那些陌生的人群中再也没办法找到他。
这是她第一次被同伴抛弃。
为什么?就连在流星街那么危险的地方,她也没有被抛弃过。
但是似乎没有人觉得这是异常,更过分的是,她等到的不是解释,而是来自reborn的警告。
【弥生,最近……不,在我通知你之前,你不能再靠近六道骸。】
【……为什么?】她茫然地看着身体开始成长的小婴儿。
那双深不可测的黑眸异常冷肃,他从未用这种目光看着他。
他没有正面回答,而是以一种绝对不容质疑与拒绝的口吻命令到,【你必须听我的。】
怎么可能会有人敢违抗大魔王的命令?更何况……
【反正我也找不到……】
【不,你连找都不能找,】reborn冷冷地打断她,【不要有任何主动行为,就算出现在他身边也立即离开,不要和他说一个字,不要看他一眼,任何直接间接的接触都不行。】
她被这苛刻的要求惊呆了,呆呆地又问到,【……为什么?】
直到她被他漆黑的眼眸盯到坐立不安,才得到了一个莫名其妙的答案。
【不要再挑战他的理智了。】
很快她就觉得reborn的警告是多余的了,因为骸的态度比任何时候都要坚决,即使是降落在他身边,也看都没有看她一眼便让千种把她送走,像是在驱赶一个厌烦的家伙。
虽然他们两人的关系总是处于水深火热之中,但从未触及过这种类似决裂的状态。
——我都已经退让了那么多步了,为什么你还越来越过分呢?
性格再软的人也是有脾气的,她索性变本加厉地还给他。
不闻不问,不管不顾,只要一看见是他,连眼神都不给一个扭头就走。
这次,不会再有可怜兮兮的孩童跟在她身后了。
可是她的怒气总是维持不了多久。
看看我啊,只要看我一眼,我就原谅你。
十年……这么深的羁绊连个理由都没有就要被你放弃了吗?
气球、花冠、花束,还有糖果……它们都哪去了?
……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
下次……要不先道歉试试?反、反正从小就这样。
【骸的话……还是先不要找他比较好。】
当她又一次向彭格列大空打听骸的消息时,得到的依然是这个答案,不过比起大魔王,阿纲的口吻要温和许多。
【不用担心,他会来找你的。】不忍她失落,陪同她一起来的阿武安抚地揉了揉她的发顶。
她眼睛一亮,正欲说什么时,又被他笑眯眯地打断了,【到时候可不要太难过啊……】
他的笑容有些微妙,也不知道是指谁会难过。
【难过?怎么可能?】骸的臭脾气她早就习惯了。
阿武笑了笑,把她支出去,说有事情要和阿纲商量。
她从来不会打扰他们办公,阖上门后,隐约还能听见他们的对话。
【不过……真的没办法处理好吗……我原本以为他会……】
似乎想到了什么头疼的事情,阿纲有些苦恼的叹口气,【我也没想到他居然……也不知道是不是已经习惯了……】
【昨天才动了手……他怎么把……数值又不是我们决定的……】
【算了,反正他已经……极限……就让他……】
被这些话勾起的期待和疑惑很快就得到了答案。
花野弥生从没有想过自己居然有一天会与同伴决裂。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冰冷刺骨的质问像盆冰水直接泼得她血液凝固,久别重逢的喜悦瞬间被撕成随便,被他肆意践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