烙印在灵魂里的名字让凝滞的思绪重新运作,他努力想摆脱黑暗。
似乎察觉到他的挣扎,它冷笑一声,【你就在这里呆着吧,混账,永远……我永远不会再让她遇见你。】
他瞬间被卷入无形的漩涡,类似灵魂的存在被无数次被搅碎后又重组,如此反复,每一秒都感受着足以磨灭意志的疼痛。
无法感受时间的流逝,每一秒似乎被扭曲的拉长,可它说的话却和蚀骨的疼痛糅杂在一起,填充黑暗和时间。
他不知道在这里呆了多久,储存在意识里的记忆渐渐被磨成粉末,最后只剩下与疼痛融合的名字。
……我是什么?
弥生……是什么?
直到被死寂侵蚀的黑暗中传来狂喜至极的哽咽,【啊……终于……】
【去吧……这次的世界,是我千挑万选的…】
一道微不可查的,仿佛朦胧晨曦的光晕突兀的闪现一瞬,他本能地靠过去——不是朝着光晕,而是被光晕包裹着的,一个小小的、极其脆弱的“核”。
失去意识的前一秒,他听见了它错愕的惊呼声。
【——怎么可能还有意识!】
……
人生是可以重启的。
只是一开始他没办法很好地整理自己的思维,又或者幼童的身体无法承担他的意识,以至于哪怕到了能够自由行动的年龄,他的语言和肢体动作总会出现一定程度上的迟缓。
皮囊下不是骨架和血肉,而是只起到填塞作用的棉花。
所以时间一长,周围都认定他是个智力有损的傻子,但他没心思去在意这些。
他好像忘记了很多事情。
抽筋拔骨的疼痛,消磨理智的黑暗,以及……一个名字。
一个他已经忘记的名字。
每分每秒,除了睡眠时间,他都极尽所能的想要找回它。
这种痴傻的状态自然会引起佣人的怠慢,他不在乎,只要不干扰到他就可以。
但他们并不这么觉得,直到他不耐烦地将餐刀甩进一个在角落里肆意嘲讽的佣人的喉咙里,然后又在刺耳的尖叫响起时,解决了所有发出声音的人,周遭才重归于平静……或许用死寂来形容更确切。
这种行为自然引起了长辈的注意,为了得到绝对安静的环境,他沉默地配合做了个几个简单的测试,之后得到的待遇提高了好几个等级。也不知道这到底是怎样的父母,能感觉他们的恐惧和狂喜,仿佛期待着他将来能为他们做什么。
然后,某一天,震得耳膜嗡嗡作响的心跳声在提醒他什么。
他扶着墙壁迟缓地一步步走出房间,在管家震惊的目光中,居高临下地看着匍匐着跪在管家脚边的黑发女孩。
【……少爷?】
听见身旁管家不可置信的呢喃,女孩瑟瑟发抖地抬起头来——
用那双湿漉漉的深褐色眼眸望着他。
几乎要冲出胸膛的心跳顷刻间停止。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她,也不知道此时的自己是什么样的神情,女孩惊恐地喘/息了一瞬,连忙低下头来,瑟缩着身子,恨不得把自己蜷成一团。
慢步走下楼梯时所发出的脚步声让女孩的肩膀颤抖的更加厉害,他微躬下腰身,动作粗鲁地往后拽住她的头发,强迫她将整张脸对着自己。
目光在布满泪痕的脸上一寸寸游离,深褐色的泪眸倒映着他此时僵硬且凝固的神色,以及因为过于暴怒反而显得森冷的紫罗兰。
静谧的大堂里只有女孩惊恐的啜泣声,她连动弹都不敢,只是无助地战栗。
片刻之后,干涩的喉咙里挤出音节,勉强拼凑成完整的语句,【这是。什么。东西。】
或许是第一次听见他说话,管家在震惊中失声了几秒,才慌乱地说,【莱斯、莱斯利家族送给您的礼物。】
时间与空间开始错位,与埋葬在意识最深处的记忆重叠。
——【少爷,这是莱斯利家族送给您的礼物。】
被点燃的导火索转瞬间就引爆了核弹,汹涌的记忆翻涌而上,疯狂冲撞颅腔。
他大汗淋漓地跪倒在地,任由尖锐凛冽的疼痛凌迟遍布全身的神经脉络。
几不可闻的呻/吟里夹杂着烙印在骨髓里的音节。
【弥……生……】
***
这是他所熟悉的世界,一切都在原来的轨道上,只不过有点小小的偏差——对他来说足以致命的偏差。
但没有关系,她还活着,一定在这个世界的哪个角落……只是被“它”藏起来了。
全世界人口基数这么大,必须要掌握绝对的力量才能找到她,还不能走漏丝毫消息给敌对者,让她陷入危险,就算连他都不知道此时的她是什么模样,但也会造成太多变故,那太浪费时间了。
千万个平行世界的科技信息能让他轻而易举地达到所有目的,包括触及探索灵魂的领域,以及……在一定程度掌控自己的意识。
然而就算如此,他也找不到她。
这个世界找不到,那么……别的世界呢?
他每分每秒都在这一天做准备。
【……这是什么?】
【啊……弥生……】
【不见了?被藏起来了?】
【……她还活着。】
【说不定在我的世界。】
他任由记忆与思维被他们共享。
而记忆,自然包括了曾经的他们的记忆,那荒谬可笑的五年所发生的一切,对他们来说却犹如烙印。
他甚至泄露了“它”的存在,唯独隐藏了自己的底牌。
完全不需要指令,他们就不约而同地朝着一个方向涌去——找到她。
找到之后呢?
那还用说吗?他们别无选择,只能重蹈覆辙。
禁锢意识的方法,制造GHOST的方法,他们都一清二楚。
不过这一次的起点对他们来说近乎一步登天。
新的开始,她的记忆和感情里不会再有那么一个无可取代的绊脚石。
他冷漠地旁观那些家伙的狂欢,自始至终,除了在自己的世界仍旧寻找她,他只做了一件事情。
不动声色的,吞并着“他们”。
抹杀意识,让之变为一块垫脚石。
谁也没有发现那些躯壳下面已经空无一物,只是个正在运行的傀儡。
比起突然间暴涨的力量,灵魂融合带来的痛苦简直微不足道。
还不够,想要跨越时间与空间,想要不重蹈覆辙,需要更多的“他”,比如……全部。
但不能吞并的太多太快,他还需要他们的帮助。
然后某一天,他终于触摸到“它”的存在。
虽然世界意识这个称呼听上去很厉害,但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能做的事情太少了,连他把已经融合的一个灵魂分裂出去,塞进当初被折磨的地方,它都没办法直接抹杀,只能用老办法试图一点点消磨他的意识。
于是从那一刻开始,他再次日日夜夜地品尝被无数次撕碎重组的痛苦。
不过没关系,一切都是值得的。
他懒洋洋地躺在温室里的躺椅上,枕在头下的双手无聊地拨弄着发丝,视野被玻璃穹顶外的天空侵占。
他知道“它”正在看着自己,用一种愤怒的目光。
【喂喂,你到底把她藏到哪里去了?】他可怜兮兮地叹了口气。
阴云密布足以表达“它”的心情。
【你不是会说话吗?我听得到,有什么事我们好好商量一下,要不然大家心情都不好。】
回应他的,是一阵刻骨铭心的疼痛。
可他仍旧面不改色地笑着,自顾自地说下去,【都这么多年了,就大发慈悲把她还给我吧,我现在已经拥有可以保护她的力量了。】
【……保护?】似乎听到什么可笑的事情,它终于嗤笑一声,【像你这种由无数灵魂拼组而成的怪物,也配谈保护?】
从那之后,他无论说什么,“它”都没有再回应过,但他知道自己无时无刻都在被监视着。
怪物?真是刻薄啊。
难道成为最后赢家反而成了罪过吗?
可笑至极。
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们”之中有不少人已经耗尽耐心,于是千万个平行世界渐渐两极分化。
但他的耐心比任何人都要好,一边打理好自己的“后花园”,一边冷漠地旁观这一切。
终于,他等来了机会。
“它”接连两次打开通道,一次让他捕捉到异常,一次让他定位到正确的坐标。
而他在这两次的间隙中,将剩下的“他们”全部吞噬殆尽,为了万无一失,他连分裂出去的那一个都收回了。
怪不得……怪不得找不到。
这个世界,没有“白兰·杰索”,甚至与她所在的世界还隔着一层壁垒。
简直防备他到了丧心病狂的地步。
可那又怎样?
还不是被他找到了?
谁也不能阻碍他,谁也不能让他功亏一篑……
同样,谁都不能让他失去她。
*
白发男人慵懒地倚坐在椅子上,左手撑着脸颊,小指指腹轻轻摩挲着倒皇冠刺青,一双肆意绽放的紫罗兰花海温柔缱绻地凝视着少女苍白的面容,甜腻柔软的声音跃出舌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