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梨点点头,嗫喏道:“仲仪,我暂时要离开黎家村了。”
仲仪瞳孔微张,但知道她过来的时候他就已经有了猜测,只是仍然难掩低落道:“早上步尧过来跟我告别时说了,只是我以为你不会这么快走,还想跟先生请假回去一趟。”
宴梨也沉默下来,两人周身都围绕着不舍的情绪。良久之后,宴梨率先开口:“我暂时会在扬州府落脚,至于以后……我父母的事情我没跟莫愁姐姐和步尧说,但他们应是陕西人,如果落脚处有变动,我会给你写信的。不过,我很大可能是不会在那边久留的。”
宴梨想的很清楚,无论是什么样的恩怨情仇,父母辈儿其他人的亲缘关系对她来说都不重要,所以她也不想去寻亲或者求什么,保持一定的距离相安无事是最好的。
仲仪听后点头,“我知道了,保持通信。”顿了顿,又看着宴梨,认真道,“我今年参加完秋闱就进京参加春闱,在那之前都会在县学,有什么事你一定要写信告诉我。”
“好。”
仲仪心中仍然对她有许多的不放心,但他又心知肚明,以现在的他,很多事情都无能为力,何必给她平添烦扰。只坚定道:“阿梨,我一定会考上进士,到时我就能做官,也能保护你们。”
宴梨笑起来,“我知道你可以的,你说你要做好官,要为民请命。”
她永远也忘不了,那个阳光明媚的午后,面前的少年脸庞比现在还要稚嫩许多,他兴奋的站在她的面前,豪情万丈的说:“阿梨,今日先生讲学,说先人有言:‘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我将来也要做个好官,一生匡扶正义,为黎民百姓策!”
那一刻,宴梨觉得他眼睛都散发着耀眼的光,这样一个拥有一片赤子之心的人,即便现在她颠覆了原本对这个世界的认知,即便心中认为世道必定出乎他想象之艰难,她也是真的真的发自内心的希望,仲仪可以完成自己的理想。
还有人等着,宴梨不能久待,收拾起情绪跟他道别。仲仪拦住她,从袖子里掏出一个荷包,“早上步尧塞给我的,我哪里用得到这么多钱,阿梨你带在身上,姑娘家多带一些钱比较好。”
宴梨边摆手边后退,拒绝道:“不用了,我爹娘给我留了钱,这既然是步尧给你的,也是他一片心意,仲仪你就收着吧。”话还未说完,就匆匆跑向马车,一步踏上去。
陆小凤重新坐到马车外赶车,宴梨探出车窗冲着仲仪挥手:“仲仪,你一定会做到的!”
仲仪也对她挥手,直到马车消失在视线内,也久久未离开……
而宴梨坐在马车上,想着反正花满楼也看不见,她低落一下也不会有人知道,便紧紧把两把刀抱在怀里默然无语。
正低着头慢慢消化自己的情绪,面前突然出现一只手,宴梨第一反应是“手真好看”,然后才注意到他手心有一个桑皮纸包着的东西。
拿起来的时候宴梨不小心碰到了花满楼的手心,触感久久不散,心中隐隐有些异样,表面却尽量控制着声音保持正常,问道:“这是什么?”
“是糖。”听到宴梨拨开纸把糖放进嘴里的声音声音,花满楼问她,“味道如何?”
“是甜的。”当然是比不得宴梨曾经吃过的各种味道的糖果,但它是甜的,可以让人心情变好的那种甜。
花满楼听后,微微一笑,侧身拉开马车上的抽屉,道:“你喜欢就好,还有许多,都给你吧?”
宴梨却并未接过来,而是说:“花公子,你替我收着可以吗?我想吃的话就找你要。”
花满楼几乎并未犹豫,直接便把那一小包糖放进了袖中,纠正:“阿梨既然让我叫你的名字,自然也不必生疏的叫我‘公子’。”
宴梨摇头,想起他看不见,又出声道:“不要,我就想叫公子,公子好听。”
花满楼不知道她所谓的好听,是好听在哪里,但他认为实在不必争辩,便轻轻一笑略过此事。
一颗糖含在口里,又有花满楼陪聊,宴梨的心情好了起来,才想起问他们的目的地。马车外的陆小凤此时出声道:“阿梨你才想起问去哪儿吗?就不怕我和花满楼把你卖了吗?”
“我又不值什么钱,能值当你们特意把我卖了吗?”陆小凤且不说,花满楼一个江南首富的公子,卖她都不够亏本的。
花满楼解释:“先要去跟同兴镖局汇合,他们要送镖去云州,咱们陪着出了蜀州便改道回扬州。”
“同兴镖局……?”
经了陆小凤解释,宴梨才知道他所说的友人,便是山西同兴镖局的少东家王巍然。
自从同兴镖局在黎山山脉折了不少兄弟,王巍然便一直想要亲自会一会这山中悍匪。但他又担心镖局的镖师武力不敌,于是便想起了好友陆小凤,然后陆小凤又拐带了正巧与兄长巡视生意的花满楼,一行人一同来了蜀州。
她现在对“镖局”两个字比较敏感,想起之前陆小凤说的悍匪的事儿,便问道,“是为护送还是为了引蛇出洞?”
陆小凤侧头看了一眼身后,笑着说:“自然是都有的。”
宴梨点点头,因为“同兴镖局”这个名号,不自居的若有所思起来。
花满楼听不到她的说话声,又感觉到她的气息渐渐变得悠长,与之前沉默时有些像,便问道:“阿梨,还要吃糖吗?”
宴梨回过神,笑着拒绝:“不要了,甜味儿还没消失呢!”
若是之前还有些懵懂,现在宴梨也反应过来了,花满楼许是在安慰她,便不再自顾自的陷入自己的思绪,间或与他们闲聊两句,一直未曾让气氛冷下来。
天擦黑,他们三人终于赶到了府城,。宴梨一直生活在黎家村,只偶尔近义词县里,第一次来到古代的大城,忍不住有些好奇。但是透过窗子打量了一会儿,新奇劲儿便过去了,只不过是古色古香的建筑,看多了也就觉得寻常了。
一路行到一家客栈,跟着陆小凤和花满楼进去,宴梨便注意到大堂中正坐着许多穿着相同制式衣服的男人,而其中一桌又一个衣着更精致的年轻男人,一见到他们进来,立即便爽朗大笑着迎上来,“陆兄,花公子,你们回来了?”
说话间,眼神落在陆小凤和花满楼二人身边的宴梨身上,因为是跟陆小凤有关系的女人,语气不自觉便有些暧昧,“这便是你要去找的人吗?”
宴梨不想被误会,也不等陆小凤介绍,立即便抱拳道:“少东家好,小女子姓言,言之有物的言,单名一个梨字,因为某些原因被家人暂托陆公子照顾,这才我耽误了诸位的行程,实在是抱歉。”
宴梨平时便不甚喜好打扮,此番出门时为了方便,就穿了一身简洁利落的短打,头上也不过随意的用发带扎了个单马尾。
王巍然初一打眼便知道此女不会武功,但此时观她外表听她说话都极为爽利,不是那等麻烦的人,心中便生了几分好感,不在意的摆手道:“陆小凤的朋友,自然就是我的朋友,无需抱歉。”
而陆小凤和花满楼自然是听到了宴梨自我介绍中的不同,不论心里如何想,面上倒是如常。
第10章
宴梨的说辞根本就没提前跟陆小凤和花满楼沟通,但她心里几乎能够确定,两人必定不会拆穿她,所以掩饰时表情也十分自然。
王巍然当然不会想太多,直接便邀请三人落座。
店家重新换了一份菜上来,宴梨出门在外,其实并不想太讲究,但花满楼很细心,专门替她点了两盘青菜,并且替她解释:“阿梨尚在孝期。”
王巍然一听,连连表示自己不知情,让她不要见怪。
宴梨则是笑着摇头,道:“花公子是为我着想,然出门在外,当然不能太过娇贵,所以少东家不必太迁就我。”
她这么说,王巍然心里甚是满意,毕竟送镖路上,很多时候是比较辛苦的,饱腹有时候都没法儿保证,更不能挑剔其他了。
之后陆小凤和王巍然边喝酒边聊,花满楼与王巍然不熟悉,宴梨对这些人更陌生,基本都保持沉默,听着他们谈话内容获取一点自己想要知道的信息。
在陆小凤又要了一壶酒之后,花满楼对他说:“你和少东家继续,我先送阿梨去休息。”
王巍然道:“给三位的上房已经开好,让小二带着两位上去便可。”
花满楼冲他颔首,宴梨也道谢,然后便一并离开。王巍然见这姑娘毫不犹豫的离开,笑着调侃陆小凤:“我现在相信言姑娘与陆兄你没有关系了。”
陆小凤却是摇头道:“阿梨是陆小凤友人的妹妹,论关系,自然也该是陆小凤的妹妹。”
他这番颇有些占便宜的话宴梨没有听到,若是听到了,私下里定然是要挤兑他几句的,毕竟宴梨可从来没听李莫愁说过她和陆小凤有什么不可言说的关系。
而这边,小二带着两位贵客来到楼上,恭敬的指了三间屋子让他们随意挑选,然后便告退离开。
花满楼让宴梨先挑选,宴梨随意的指了最里面那一间,然后又在跟他确定之后率先帮他推开旁边一间上房的门,也没有离开,就站在门口有些欲言又止的看着花满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