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头上夜的是康儿,此时已经出去问明了,便道:“回爷的话,是东府里小蓉奶奶去了。”
凤姐儿心里“咯噔”一下,此时也顾不上想七想八的,平儿几个送了素服来,两口子换了衣裳,带着人忙忙地去了东府。
东府上下已一片素白,丫头婆子来来往往,人仰马翻的,贾珍仍跌足痛哭,凤姐儿不便外头多留,给他道了恼,又与贾琏互相嘱咐两句,便往内院去了。
内院也是乱糟糟的,也没个人值守,丫头婆子早不知跑了哪里去了。凤姐儿只得先往尤氏院里去。
尤氏正闭着眼躺着,脸上蜡黄,见凤姐儿来了,便虚虚地笑道:“偏我这个身子不争气,这样的事上偏犯了病。”说罢又落下泪来。
凤姐儿见了忙安慰道:“大嫂子节哀,都知道你的心,你好好养着就是,若是再因此伤了身子,岂不是叫我那侄媳妇走得不安呢。”
尤氏道:“再没有这样好的儿媳,一家子拿她当女儿待,偏这样福薄,说去就去了,让我怎么舍得。”
凤姐儿叹气道:“快别想这些了,好好养着是正经,我也不在这里搅扰你,这就出去了。”
尤氏见凤姐儿出去,睁着眼也不知看哪里,倏地一翻身又要吐,唬得丫头忙又拿了痰盂接着。尤氏有两日没正经用饭了,吐无可吐,只是吐些黄水罢了。
丫头一面给她拿水漱口,一面给她顺背:“奶奶怎么添了这个毛病,动不动就要吐。已经好几天没吃饭了,这吐得都是酸水,回头再把嗓子烧了。还是要请太医看看才是。”
尤氏阖一阖眼,喘了半天,道:“不必请了,家里如今有这样的事,何必添乱。”
丫头还要再说,尤氏已经翻身要睡了,丫头只得退下去。
尤氏这一病,东府里一时无人理事,贾珍只得自己硬着头皮里里外外管起来,只是到底女客这边无人接待,便来求了贾母,好歹的将凤姐儿借了去帮几日忙。
原著中凤姐儿是揽下了东府理家一应事的,可如今,贾珍与凤姐儿并不熟悉,便只请她帮着待客。
凤姐儿无法,只得每日一早过东府去,至晚方回。好在荣府里几位姑娘如今都上手了,省了凤姐儿好多事。
贾琏半点不想凤姐儿沾上那府里的事,只是时人重身后事,他又不便拦着,每日里看着便一脑门子官司。闹得丫头小子们见了他都绕得远远的,生怕惹着了他。
凤姐儿便笑道:“你看你如今这个样子,外人看了又得生出多少事呢,还不快快收了。”
贾琏便重重地抱了凤姐儿一下,不情不愿地换上个皮笑肉不笑的模样:“这样好了吧?”
惹得凤姐儿捶了他一顿,方老实了。
待那边事一了,又近了年关,过年是大事,几位姑娘只能打些下手,还得凤姐儿自己来。她连日忙得脚不沾地,巧姐儿都有些顾不上。好在巧姐儿如今会走了,不爱在屋子里待着,日日缠着丫头带她在外头瞎转,并不非要腻着凤姐儿。
一年的总账也理出来了,凤姐儿对了对去年的账,竟省了近三千银子,往年账上不过勉强的收支平衡,有些年份还有赤字,今年账上余钱还颇有一些。
贾母听了也跟着高兴:“往年最怕过年,你这里等米下锅,那里又是各路神仙来化缘。个中难处,就是说与人听,人也未必信呢,今年倒好,我也过个松快年。”
凤姐儿笑道:“我还听老太太这里哄我呢,说这些好听的,哄着我来年继续卖力气。”
第55章
却说荣府转过年来竟遇上一件大好事, 贾元春入宫已近十载,今年忽降下圣旨封了妃,又说可以省亲等语。
王氏便肉眼可见地矜贵起来, 颇有些自傲身份。看得凤姐儿牙疼。
家中商量着要盖省亲园子, 只是公账上银钱实在不够。爷们儿们在前头书房商量, 一众女眷便聚在贾母这里讨论。
王氏道:“这是咱们合族的大事, 自然家家都该出些银子,还有这些姻亲故旧的, 自然也要来凑一凑的,以后有了荣光,也是给他们长脸的事。”
贾母真是不想跟她说话。你的姑娘有了荣耀,跟人家有个什么关系,是能给人家加官进爵, 还是能让人家发家致富?
凤姐儿低着头,坚决不说话, 数着茶杯里的茶叶片子打发时间。
邢氏却沉不住气:“弟妹这个话说得我可不能同意。娘娘来家省亲自然是大好事,只是说叫人家出银子,这是大大的不妥。就比如我家里出了个大官,如今有了要事, 来找你要银子, 你可愿意给?”
王氏矜傲道:“这如何一样,娘娘是皇家人,自然跟一般人不同。”
邢氏没忍住,翻了个白眼, 这话说得, 只差直言你们邢家是什么东西,如何敢比娘娘?虽说实情如此, 但是叫人听了生气。
贾母见她妯娌相争,便道:“行了,很不用我们操这些心,自有外头爷们打算。你们给我安安分分待着,少给娘娘惹祸是正经。”
贾母一说惹祸,王氏一下子便消停了,她心里颇不安,生怕当日放贷之事被人知道,坏了元春的前程。
凤姐儿早从贾琏口中知道事情原委,此时抬眼看了王氏一眼,见她面上有些不自在,手里不住撕扯帕子,便又低下头去。
贾琏找了心腹,又偷着给那家人送了些银子,见他们愿意,又给安排到庄子上做事,总得让这一家子有个活路。
没过几日,贾政贾赦等便将事情定下来了。荣府确实存银不多,宁府虽比荣府好些,可也没有为了堂叔伯一家子把自己家全搭进去的理,最后还是定了得各处筹措些。
好在时人重宗族,贾氏合族凑了一些,另有借了八位国公家、江南甄家一些,王氏又从薛姨妈那里硬借了一些,加上林如海为报谢贾母教女之恩,主动给了一些,总体数目上也够看了。
王氏仍不大满意,又要凤姐儿写信从娘家要钱:“这是咱们家的大事,如何能一点动静都没有,要我说,你父亲也太仔细了些,这些年在外头,还不知攒了多少,如今不过是给娘娘用一些,说得难听些,以后你们也是要指着娘娘的。”
气得凤姐儿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差点没挂住笑脸,命人把她撵出去。
还是贾琏在家,躲在内室听见了,也顾不得许多,走出来道:“实在不是不使力,婶娘也是王家的,又是娘娘的亲娘,您这里还没写信回去要钱,凤儿先往娘家求助,说出去也不好听。再者,就是娘娘知道家里为了省亲一事,债台高驻的,恐怕心里也不安呢。”
王氏的确不曾想着回娘家要钱,一来她是一毛钱也不想自己掏,二来王老太太年纪越长性情越孤拐,连她这个亲生女儿也不大待见了,她也不想去碰钉子,王子腾那里这些年又远了些,就是要,也够呛给。只剩个王子胜,说不得能逼着凤姐儿弄些钱来 。
王氏是一点也不信王子胜一家在江浙一地待了这许多年,一点家底也没攒下的,她以己度人,只觉得那一家子富得流油,偏偏不肯出力。
凤姐儿手里倒是很有些钱,王子胜和张氏疼她,出嫁时仍在海运里给她留了份子,宁荣二府众人加起来可能都没她钱多,只是她却不能让人知道,否则麻烦事一桩接一桩,没完没了。
贾琏打发走了王氏,安慰凤姐儿道:“二太太年纪大了,脑筋有些转不过来,你别理她。”
凤姐儿笑道:“要你教我呢,我要为这个生气,早气死了。”
贾琏叹道:“叫我说,何必要弄省亲这一套呢,非得显出自己能为来就好了?还不知娘娘能在家待几日,倒把一家子后半辈子的银子先欠下了。
就是思念娘娘,不是也有了圣意,每月递牌子进宫便可请见了吗?”
贾琏愁得很,家中还欠朝廷一笔钱,如今不思先还欠款,倒闹得轰轰烈烈要建省亲园子。他担心这是圣人之计,就是要钓些牛鬼蛇神出来,偏偏自己这样迫不及待就上钩。
其实从凤姐儿的角度倒是有些明白,贾府几个当家人怕是也明白自家处境,因此在用这种法子像当今表忠心呢。
只是忠心是这个表法吗?
到底王子胜心疼女儿,听说后也派人送了十万银子,那管事见贾政时说得是:“我们老爷在南边听说了娘娘的事,说这是大事,小孩子家没有经过,不知道轻重,既然二太太已经教训过了,他就不再说她了,只是银子还请一定收下。”
贾政竟不知家中还有此等事,臊得脸色紫胀,又是道谢又是抱歉的,待回房后,对王氏大大的发了一通脾气:“娘娘的事自有我与大哥在外操持,很不用你管!从没见你这样做人姑妈的,竟逼着人回娘家要钱,怎么不见你回娘家去要?
这几日,你也不必出门了,好好反省才是。“说罢,也不听王氏辩解,摔帘子走了。
王氏气得浑身哆嗦:“好啊,好啊,我是为了谁?如今竟来分派我的不是了?”
丫头婆子都低着头,一声不敢出。王氏一把抓起桌上的盖碗,“哐嘡”一声扔在地上,摔了个粉碎,正有一片碎瓷溅起来,崩到金钏儿脸上,划了老长一道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