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瑞家的这段日子真是受足了憋屈,这下子恼怒上头,原还有几分盘算的,也全叫怒火烧光了,耳边苍蝇似的响着那些恼人的话,怒上加冲,也顾不得什么,“噌噌噌”便跑到凤姐儿这里来。
凤姐儿本还笑脸相迎,一听她那些糊涂话,连理都不想理她了,自顾自端了一杯茶品了一口,还跟平儿道:“这明前龙井可不如咱们在江南时吃得。”
安儿笑吟吟对周瑞家的道:“周姐姐这是来跟我们主子讲规矩了?”说着便撂下脸来,“你也不看看你是谁?还敢跑了我们这里来大吼大叫!我们奶奶看着二太太面上叫你一声姐姐,你还真拿自己当主子了不成?自己一点规矩礼数没有,还敢来教我们奶奶规矩!
我问你,你见了我们奶奶可行礼请安了?跟我们奶奶说话竟敢直视奶奶,不垂手肃立又是谁教你的规矩?高声大腔的,难道就是你的礼数?”
仿佛一盆冷水泼在头上,周瑞家的登时清醒了。她那会子彷佛鬼上身一般,脑子里嗡嗡的,凭着一股子怒气,不知怎么就跑到这里来了。
周瑞家的汗如雨下,跪倒在地,讷讷道:“我……小的,小的猪油蒙了心,奶奶饶我这一回吧。”说着便“砰砰”磕头。
凤姐儿心里盘算了一回,就这么点子事,喊打喊杀的也不合适,况且她又是王氏身边的人,她也不能狠管。正想着,早有与周瑞家的不睦的几个跑去告诉了王氏。王氏虽恨她误事,可是若是由着别人罚她却是大大失了面子,便急匆匆带着人来了。
凤姐儿笑着起身行礼:“婶子怎么这会子来了?”
王氏不冷不热道:“听说这个老奴才得罪了你,毕竟是我身边的人,我来瞧瞧。”
凤姐儿原还顾及王氏的面子,想着雷声大雨点小就过去了,谁知王氏这人只看着自己的面子,一点儿不顾别人的脸面。因此脸上虽还笑着,眼中却冷下来:“婶子不知,这个人确实让人生气,还好今日是我,您是我嫡亲的姑妈,我自然是知道您的,再不与您相干。若是到了旁人那里,她还如此胡言乱语的,岂不是伤了您的脸面?叫旁人怎么想您呢?就是宝玉知道了,也要跟着生气。所以不罚是不行了。”
王氏正要说话,凤姐儿便道:“我知道您疼她,要给她说情,只是我却断断不能看着她继续出去败坏您的名声。这样吧,您放心,叫她去京郊大觉寺里好好吃斋念佛,清清心。”
大觉寺里规矩森严,常有大户人家将一些不便处置的下人送去念经,美其名曰“祈福”,这一“祈福”,什么时候出来可要看主家的意思。
王氏正要发怒,转念一想,也该叫她吃些苦头,省得一天闹些幺蛾子,便冷着脸问道:“也可,只是要她去多久?”
凤姐儿以为还得费些唇舌才行,谁知王氏这就答应了,还愣了一下,忙道:“她是婶娘的人,自然是听婶娘的。”
王氏便点点头,对周瑞家的道:“那好,我罚你去大觉寺念经三月,你可心服?”
周瑞家的脸色灰白,只得点了点头,由着人拖下去了。
众人见连王氏身边的有头有脸的都受了罚,都不敢再闹,这倒是意外之喜了。
一时众人散了,凤姐儿对平儿道:“你说这是怎么回事?怎么婶子竟这样就同意了?”
平儿也纳闷呢:“是呀,按理说,二太太最是爱面子不过,怎么会让咱们罚了她的人呢?”
凤姐儿想了又想,心中不安:“不成,我得想法子查一查,总觉得这里头有什么事。
对了,福满不是说她在那院里有一个小丫头玩得好吗?叫她去打听打听,悄悄的,避着人。”
平儿忙道:“是,您放心吧。”
第54章
福满机灵, 没多大工夫就套出了话,回来禀告:“她并不在近前伺候,也不知发生了何事, 说是有日子了, 二太太脸色难看得紧, 日常也不用周瑞家的了, 那几个有头脸的都挤兑她,二太太也不管。
对了, 她还说,有一回赶上她当值,见二太太着急忙慌地往房里去,脸色惨白惨白的,把她吓了一跳, 有个小丫头上前卖乖,反被打了个嘴巴子。”
凤姐儿想了半天, 家中绝对不可能有什么事值得王氏变色成这样,那就是外头的事了。
正想着,贾琏下衙回家了,凤姐儿忙先上前替他宽衣:“今儿回来得倒早。”
贾琏笑道:“最近清闲得很, 也没什么事, 就先回来了。你在家怎么样?”
凤姐儿笑道:“天天问,不嫌腻烦,我也没什么事。”
平儿在一旁道:“周瑞家的跑来没规没矩地乱嚷嚷,被送到大觉寺烧香去了。”
“这是怎么回事?”
凤姐儿道:“平儿先下去。”又对贾琏道, “这是小事, 不值什么,只是有个事, 恐怕得你在外头查一查才是。”便将福满打听来的事如此这般说了。
贾琏道:“这个容易,回头我来办就是。你在家受了委屈,怎么不告诉我?”
凤姐儿笑道:“这算个什么委屈?我连理都不理她,她也值得我跟你张这个嘴?”
贾琏笑道:“看把你能的,回头遇见个厉害的,你可不许哭。”
凤姐儿啐道:“呸,小瞧谁,你瞧我今年账上能省个千八百银子出来呢。”
贾琏叹道:“正要跟你说这个,也不用太着急,慢慢来就是,若是一下子改得多了,不光底下人要闹,就是这些主子们,也要来找你了。”
凤姐儿也叹了一回:“做点子事可真不容易,还是安享富贵的好。”
贾琏又笑她:“真让你闲着安享富贵,说不得你又浑身刺挠了。”
两口子笑了一回,又把巧姐儿抱来,巧姐儿心中的第一得意人不是凤姐儿,乃是贾琏,两口子为此事争了好几回。将巧姐儿放在榻上,两口子一人站一边,逗弄巧姐儿:“巧姐儿,来这里,到爹爹/娘这里来。”
十次有八次巧姐儿是去贾琏那里,气得凤姐儿道:“个小白眼儿狼,忘了是谁给你奶吃。”
贾琏心满意足地抱着闺女笑道:“那他爹爹还在外头挣钱给她买糖吃呢。”
凤姐儿看他一副志得意满的样子,啐他一口,自己也掌不住笑了。
养儿日子快,仿佛眨眼工夫巧姐儿就能说会走了,凤姐儿心里闲了,便跟贾母商量要教她们姊妹理家。
贾母想了想笑道:“也好,她们也大了,那些诗啊画啊的,去了婆家也不顶事。”
凤姐儿又跟吕先生商量了,让姑娘们每日只下午来上课,上午便跟着她理家。
原本宝钗是不来的,可从宫里传出了话,这批小选因故停了,到了下一回,她年纪又过了。因她入宫之事出了岔子,王氏倒有了些想法,见黛玉两个跟着,便要宝钗也跟了来。
都知道黛玉姊妹是因丧母,林如海又无续弦之意,特送到外祖母这里教养的。可宝钗一个亲戚之女跟着实在有些尴尬,就是宝钗自己也别扭得很,只是实在拗不过母亲。
好在姊妹们都是好的,不肯提叫她尴尬的事。就是这样,她自己也暗暗地哭了几回。
几位姑娘都灵秀非常,也都肯领凤姐儿的情,就是黛玉在俗务上不上心,也肯好好地跟着凤姐儿学。唯有宝玉三天两日地跑了来抱怨:“好姐姐,放妹妹们玩一会吧,学这些做什么,没得沾些俗气。”
气得凤姐儿拍了他一把,道:“我日日都管着家呢,最是个俗不可耐的,你快快离了我这里,省得玷污了你。”
宝玉知道说错了话,忙赔礼道:“我并不是说姐姐,姐姐别怪我。”
凤姐儿叹道:“我自然知道你是有口无心,可是你想想,你这个话说惯了,外头也不自觉说出去,叫人知道,可不是把大半个京中的贵人都得罪了?
你如今弹琴赏花,饮酒作画的,若没个人操持这些个经济事体,你就能安安稳稳的玩了?”
宝玉觉得这些话不顺耳,待要反驳又不知从哪里驳,却又不愿意深想,只得垂头丧气地走了。
凤姐儿心中叹息,这孩子性子拗,他是真的看不上这些俗事,可是也没有谁能一辈子吞花嚼蕊,不沾烟火的。
罢了罢了,慢慢来吧,这也不是一时之功。
到了冬里,几个姑娘已经很能上手了,凤姐儿索性将几档事分给她们,由她们一人管一档。惜春小些,凤姐儿怕她压服不住下头人,便又将安儿派给她,也不要帮她做什么,就是每日里往那里一站就是。惹得福满几个笑说:“安姐姐成了门神了。”
凤姐儿一下子闲了不少,心里便盘算着把这一年的总账理一理。
这日夜里,凤姐儿和贾琏胡闹了半晌,刚要了水,还没睡下,凤姐儿正趴在贾琏胸膛上扯他手臂上的毛毛玩,疼得贾琏龇牙咧嘴的,只得道:“好奶奶,刚刚没伺候好你吗?这会子又来闹我。”
凤姐儿“呸”了一声,脸红道:“叫你慢些慢些,你偏不听!”
贾琏正要再调笑几句呢,忽听外头云板响了,唬得凤姐儿一下子坐起来,贾琏忙抱着哄道:“没事没事,你别怕,我去看看。”说着便披了衣裳叫人,“外头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