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州夫人近年年岁渐长,加之产子后身形走样,知州待她大不如前,因此格外喜悦,也不再计较点心之事。
等饭菜上来,众人又是赞不绝口,刘妈妈拿手那几道更是被夸了又夸。
一时饭毕,众夫人外头看戏,凤姐儿便带着姑娘们往萱宜阁来。
正是花红柳绿的时候,通判家名唤知书的姑娘道:“闲坐无聊,我看这院子里花草颇胜,不如我们也学学那些文人赏花联诗。”
有那诗书上擅长的忙应好,那些不擅诗书的便都不愿。
凤姐儿笑道:“光联诗不能见识各位姐妹的才情,我看这样,我们就以花为题,作诗的一组,作画的一组,题字的一组,就是愿意绣的,我这里也有料子。若有哪位姐妹今日不大舒适的,也请来给我们做个裁判,助一助大家。”
众人一想,横竖有自己擅长的,便都道这个好,热闹有趣。有那什么都平平的也假托不适,只管帮着磨墨点香,等着最后裁判。
众人三个一群、五个一组的分开,那作诗的便叽叽喳喳讨论韵脚,作画的叮叮当当准备颜料……又有跟着的丫头婆子,虽不甚懂,也跟着咭咭呱呱。一时间院内热闹非常。
饶是凤姐儿早有准备,也不免吃了好大一惊。心中感叹道:“都道女子贞静,可见说这话的人是个男子,家中女子也不多,定没见识过这种场面。”
慧姐儿之母孙夫人是个大大咧咧的性子,教导女儿也不以琴棋书画为要。慧姐儿便跟在凤姐儿身边,看她行事。见她不过年长自己一岁,这样多的生客却能来回调度,眼观八方,不免叹道:“怪道我娘总说我办不了事,姐姐只大我一岁,竟什么都能料理!”
凤姐儿笑道:“这是头好些日子就天天操练的缘故。你不知道,我昨儿夜里还紧张得睡不着觉呢。”
慧姐儿道:“那姐姐也厉害。我初来那次,不过是跟着娘瞎玩罢了,我娘也不敢叫我自己招呼客人,怕我跟客人吵闹起来。”她说罢,捂着嘴嘻嘻笑。
那边又有人叫:“主人家也别光跟慧姐儿说悄悄话,也理我们一理。”
凤姐儿便拉着慧姐儿过去说了会子话,又招呼着给众人上了冰镇的果汁,装在透明玻璃杯里,杯壁上挂着水珠儿,看着就一阵清凉。
慧姐儿便道:“这个好,家常我家也不是没有果子吃,却没想到这个,回去我也叫人做。”
书姐儿慢悠悠品了一口:“这玻璃杯好,盛州却少见这样的成色。”
凤姐儿笑道:“因为你们来才舍得拿出来,要不家常也没有人使它。临来时专门带了几个,一会子大家带回去。”
大家便笑:“又吃又拿的,叫人怪不好意思。”
“这有什么,赶明儿我也去你们家里吃吃喝喝,不过两回就吃回来了。”
众人大笑起来。
一时香燃尽了,众人的诗画都得了,大家便聚在一处品评。书姐儿素来便自觉诗词强于众人,因此抢着道:“先瞧瞧我的,可能入了各位法眼?”
众人看去,见是一首咏牡丹的五言绝句,读来也颇隽永,都道:“这是极好的,妹妹再历练几年,又是一个李易安。”
书姐儿便矜持笑笑:“也不过尔尔,今日没什么灵感。”
众人都知她的性子,也不理她,又去看旁人的。
凤姐儿这些年颇读了一些诗书,品评品评别人的诗句尚可,只是自己于此道不能。便只笑听别人评讲。书姐儿却不服,拉着凤姐儿道:“今日你是东道,你也说说,我这诗如何?”
那诗在凤姐儿看来不过是堆砌辞藻罢了,不大见灵气,还不及如姐儿那首,虽质朴,却朗朗上口。只是她不便实说,因此道:“你问我呀,还不如问那南墙实在呢!我在这上头实在有限,连个韵脚儿都闹不明白呢。”
书姐儿便露出一种微妙神情,眼角眉梢都带出些自得来。
凤姐儿自不跟她一般见识,平儿却气得很,只是主子不说话,她只得撇过头去不看她。
慧姐儿人虽小,却机灵。忙上来打岔道:“我瞧着那边的画儿画得好,那花儿像真的一样。”
众人纷纷赞道:“正是,栩栩如生。”
唯书姐儿不大赞同,她微昂着头,大声道:“这工笔,乃是最容易,也是最俗气不过的,真正的大家都是画写意的。”
那画画儿的姑娘气得脸通红,既不好意思跟她反驳,又尴尬不已。
凤姐儿忙道:“知书姐姐的境界,我们这些俗人可及不上,想来定是家学渊源。我们学个琴啊画儿的,原不过是为了打发世间,哪里比得上姐姐是痴心于此,专门研究呢?
叫我看,这画儿就极好,工笔入门容易,但是画好却也难,一看这位姐姐就是极有天赋的。”
第16章
这般年纪的姑娘凑在一处,性情不一,在家里又都是娇生惯养的,难免生些口角,好在凤姐儿居中调停,一场聚会也可算得宾主尽欢。
天色不早,众人慢慢也都散了,凤姐儿每人奉上京中带来的玻璃杯子两个,再亲自将人送出去。知州夫人仍前面跟张氏说笑,如姐儿红着脸悄对凤姐儿道:“真是对不住。”说罢便跑了。
至天黑这场宴席才算结束,凤姐儿让张氏自去歇着,她又盯着人将东西入库才罢。
“姑娘今日着实劳累。”平儿命小丫头烧了滚水,自己伺候凤姐儿洗澡。
凤姐儿泡在浴桶里叹道:“这一屋子姑娘真是要命,亏得爹娘没给我生出一堆姐妹来。”
“那柳姑娘也真是够自命不凡的,谁还不会点子’干啊湿的‘,偏她在那里显摆。人家好好地画个画儿,也没招她惹她,她偏又跳出来说人家不好!我看呐,她巴不得大家都只看她才好!
姑娘说不会诗,那不过是主人家谦虚,不跟客人争名头之意,她倒好,您看她那个样子,彷佛来我们这里是折节下交一般!”
凤姐儿笑道:“可见是戳到你的肺管子了,我知道你是为我不平呢。可是你想,我们在这里能待几年呢?我要那能书擅画的名声有什么用?没得传到外头去,人家以为我们家都这样轻狂呢。”
“那她一个土生土长的,这里谁不知道谁,要这样的名头有什么用?”
凤姐儿想了一会子道:“我猜,要么她就是这样孤高的性情,再虑不到这些人情世故上头;要么就是想搏个擅诗词的好名声,日后婚嫁也能嫁个高门。”
“这、这……”平儿倒语塞了半晌,“那我们是不该阻了人家的好前程。”
平儿给凤姐儿按了一会子肩,到底嘲道:“她也太急了些,这才几岁!再者,上头自有她老子娘,她这里这样算计,焉知她老子娘的意愿。且那高门难道就都是什么好去处?”
凤姐儿道:“这不过是我瞎猜,你怎么还当了真了。不许再胡说了,人家的事,要咱们多操什么心。你快好好给我按按是正经,我这肩膀头子酸得很。”
凤姐儿真是累着了,第二天狠睡了半日。张氏心疼她,不许人喊她。快午时了,凤姐儿方醒,掀开床帘一看,唬了一跳,忙叫康儿:“怎么不叫我?这都什么时辰了?爹爹娘亲可用过饭了?”
康儿忙道:“太太吩咐让您今天多睡些时候,不让我们叫呢。老爷已经上衙了。”
凤姐儿便不急着起,慢慢地由着丫头帮她收拾:“平儿今天有没有休息?”
安儿正端了一碗燕窝进来,笑道:“姑娘心里只有平姐姐,我们这些人都是摆设不成?已去歇着了,姑娘吩咐的,谁敢不听?”
凤姐儿漱了口,又拿青盐擦了牙,接过宁儿递来的巾子,擦了脸方道:“你们平日里总听她的话,对我管手管脚的,这会子还抱怨我,我还没抱怨呢?”
说得三个丫头都笑了。
一时收拾毕,凤姐儿去给张氏请安。今日事少,张氏正盯着福哥儿写字呢,一见凤姐儿,忙拉她坐到身边:“可是累得很了?”
凤姐儿道:“还成,不过是往日里散漫惯了,一下子忙活一整日便不大习惯。”
张氏又问:“可有那刁钻的叫你受委屈?”
凤姐儿笑道:“娘也太肯操心了,都是官宦人家的姑娘,难道人家家里出门没教过?谁好好的在外头使性子。”
“你可别瞒着不说,我听见说那柳通判的姑娘便不是个好性子。”
“书姐儿清高些是有的,不过是嘴上快些。论起嘴快,娘还不知道嘛,我看这合盛州城里也没有个赶上你闺女的。”
张氏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忙打她一下:“快休胡说,哪有这样说自己的!”又叹道,“咱们初来乍到,我是怕人家合起来欺负了你。”
“娘又多想,就是她们自己也未必和睦了,还联合什么?再者,谁能欺负得了我,娘也把我想得太弱了。”
张氏见她果然没事,便又道:“还多亏了你多给我那一张方子,再没想到这知州夫人竟是这样的行事。
听你爹说,那知州姓贾,大名叫什么雨村还是雪村的,我也没记住。倒跟你二姑父家是同姓。”
凤姐儿觉得有些耳熟,细想自己也不曾出过门,何时能听见外人名姓,难道又是前世之事?只是那前世可不是如今这般模样,这又如何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