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逍不知他心事陡生,兀自低声与他交谈道:“这应是峨眉派的绝学四象掌,不大好破解。”
张无忌心中失落,却也强打精神“嗯”了一声,继续凝神观看。不料目光刚一转回,二人便见方天至不闪不避,右手向前凌空一劈,应对灭绝左掌;左手则更缓一步,待灭绝右掌落到胸膛之上,才向她腕上一抓。
他惊咦一声,复又恍然道:“圆意大师怕是同空见大师一般,练成了金刚不坏神功。”又不解方天至何以三十岁上便神功大成,可转念想到自己较他犹小上几岁,照旧练会了九阳神功与乾坤大挪移,也即释然。
张无忌能释然,杨逍却不尽如此。十几年前,他与方天至曾在小相岭上有过一战,当时二人不分轩轾,他自忖寒暑之间勤武不辍,如今再与这和尚打架,也当有五五之数,却不料他竟然进境如斯。默默不语片刻,杨逍郁郁轻叹道:“灭绝师太不是他的对手。”
却说方天至右手一记斩魔剑未至,灭绝已觉有疾风凌人,左掌就势一翻,出指如簪,点刺方天至手侧阳谷穴。右掌却去势不改,直直印到了他胸膛之上。这一掌拍实之后,掌力却闪烁不定,一收之下倏而一放,意在引开他人内力后再行伤人,名叫飘雪穿云掌。此掌但凡及人,总能叫对面吃个闷亏,她故作四象掌之形,便是为了暗暗留这一招阴手。心想对面这小子若受了内伤,必然气力不济,再欲抓她也不成章法了。
若说实在的,方天至并没瞧出灭绝师太这一掌究竟是甚么掌。因为他根本也不在乎。掌法再巧妙,其威力大小仍要决于内力强弱。灭绝师太较金花婆婆尚且略逊一筹,便是站着不动给她打个七八掌,又能如何?
江湖打斗,究竟甚么是取胜之道?要么料敌于先,在对方出手前将对方打死。要么任对方怎么打你,都打不死你,你便可立于不败之地,再不必考虑如何防守,只须从容思索怎么打死他。
方天至不论拈花功抑或铁指禅,都可说修炼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指掌触人即至伤死。他后发先至一抓,本可将灭绝右手腕抓个骨碎筋折,今生再不可提剑;但灭绝万万没料到他铜皮铁骨,刀剑不能毁伤,可说是友情送了他这一抓,方天至不忍心太过分,便只迅疾绝伦地曲肘擒住她右腕,四指运力一送一拽。只听‘喀拉’一声,灭绝腕骨应时断折。
灭绝心中大惊,飘雪穿云掌虽然未竟其功,但她刹那间也着实没想到这其中缘故。她忍痛不发一言,但奈何臂侧内关穴受他拇指一制,上肢痹痛难当,以致左手簪指变招迟滞,被方天至右手化斩为拨,以三阴指拂中,掌指当即鲜血淋漓。她性情刚烈,犹自不肯认输,左手攒握鲜血,脚下侧步前倾,以星女掷梭的招法拳取他左手肘腋关节,以图自救。
方天至照旧不躲不让,任她在胸前打上了一拳。旋即右掌比作襟前,蓦然伸臂直劈而去,打在灭绝胸肩之上。这一掌使得刚猛霸烈,观之有势不可挡之相,灭绝受他掌力一震,当即踉跄飞跌出七八步外,方才握住右臂勉强站定。
众人瞧在眼中,认出击退灭绝这一招不是别个,正是金刚掌的第一式,礼敬如来。
峨眉派众弟子见灭绝形状狼狈,纷纷按捺不住奔入场中。丁敏君当先一步抢上前来相扶,口中急切叫道:“师父!您怎么样?”
灭绝脸色青红相加,忍耐片刻不住,终究吐出一口淤血来。
这一下引得众弟子脸色大变,俱都吓得呆住了。灭绝拂开丁敏君,面色惨淡的冷冷盯住方天至,道:“好啊。少林绝学,名不虚传。你练会了金刚不坏神功,难怪不惧我兵刃。”
方天至收掌合十,宣了声佛号:“师太,承让了。”
灭绝侧首缓缓望了眼身畔弟子,见他们面生惊慌无措之色,全没一人可为臂助。如今晓芙抱病守山,芷若大器未成,纵然峨眉派能再派一人出战,可又能派谁出去呢?这般一想,恍惚间竟生出心灰意冷之感。半晌,她淡淡道:“我输了,咱们回去!”说罢,便率领峨嵋弟子往木棚中去了。
群雄一时间鸦雀无声。
这少林僧人五招之内打得峨眉掌门内伤呕血,本来想要上前挑战的,想想自己较灭绝师太孰强孰弱,也都悻悻然熄了心思。而个别英雄自觉可与方天至过上几手的,则在心中纷纷思索应敌之策。
要说金刚不坏神功与寻常硬气功不同,从未听说有甚么罩门。纵算有之,无非也即一二样,以对方武功之高,防住罩门实在轻而易举。何况未必能撑到寻其罩门之时,自己恐怕便已经输了,这和尚可不仅仅只有金刚不坏神功拿得出手呀!
二人打起架来,你打是打不动他的;耗嘛也耗不过,毕竟你既要进招,又要防他,费用了两倍的力气,而这和尚却只需要打你便可,届时定然是你先力竭而尽。这还打个甚么劲?
明教教众中,右使范遥目送灭绝回座,侧首向杨逍问道:“这金刚不坏神功练至大成,不惧拳掌刀剑,已然立于不败之地。且观圆意法师手法,显然兼修多门少林绝技,造诣绝伦。杨兄弟,你有甚么破解的法子没有?”
杨逍垂眉敛目,默默不语。
范遥苦思半晌,还是不思其解。最终缓缓道:“如此说来,岂非只有教主神功才能匹敌了?”
张无忌闻言微微一怔,心中思忖道:“武林中敌得过灭绝师太的,数来数去不过几人。眼下太师父闭关不问世事,义父目盲被困,外公力竭而逝,万不可能与圆意法师对手了。余者之中,杨左使、范右使均束手无策;俞二叔的太极拳功夫已深得武当真传,或可几百招内不落下风,然则拳法守势再是严谨无缺,亦须耗费气力,敌不过他以逸待劳,终究难免有偶生破绽之时。那么,确实只剩下我可与他相争了。”
夕照赤灿,云晕霞斜。
方天至衣带生光,孤伫场中,等了半晌却无人上前挑战。他先向武当派一望,只见俞莲舟兀自沉吟,殷梨亭则正负剑而立。二人素来有旧,此时望见他目光,殷六便微微一笑,抱拳遥问,却亦无下场争斗之意。
方天至还以一笑,末了回过头,将目光投向明教之处。
张无忌本正望他,此时与他四目相触,心中忽而生出一丝豪情逸兴:“少林寺已承诺不再计较义父之过,我与他不管孰胜孰败,谁做天下第一,都没有甚么大不了的。但今番天下英雄俱在,我若与他切磋,究竟谁能赢过对方一招半式呢?”
思及于此,他与场中那灰衣僧人忽而相视一笑,二人均未发一言,却仿若生出心有灵犀之感。
此时空闻见场中寂静,便主持发问道:“阿弥陀佛,哪位英雄欲上前挑战?”
他话音一落,便见明教木棚中踏出一个青衫青年来。空闻目光追去,一瞥便知正是张无忌,不由心中一肃道,果然来了。
而张无忌阔步走至广场中央,与方天至二人一灰一青,分立而峙。待脚下落稳,他扬手一揖,逊定道:“明教教主张无忌,请圆意法师赐教一二。”
方天至则含笑合十,谦然答他:“不敢,张教主请。”
第73章
山风渐起,云动霞移。
二人礼数方尽,周身气劲已是圜转如意,蓄势待发。风声叶声中,方天至右掌倏地斜劈而出,恰似朝露坠叶,新花吐绽,疾取张无忌檀中要穴。这一掌旁人观之,真是说不尽的自然灵妙,有幸得受韦陀掌一二真传的,则是懵然一呆,认出这正是昙花一现一式,却从未见过像他这样用的。
张无忌本自抱元守一,眼清心明,见招不慌不忙转腕回心,作揽雀尾之式,张掌一引一推。二人两掌相碰,张无忌只觉一股精纯无匹的深厚内力对涌而来,仿佛比自己还要强盛精深几分。他心中微微一惊,却也不算出乎意料,只想道:“圆意法师既然能拼掌拼死成昆老贼,功力之深本也该举世难敌。”
只是他自己身负九阳神功,修行内力时日虽短,却强在一个生生不息、源源不绝之上,故而并不怯对。当下施展出太极精要的粘连二决,将方天至掌力牵住,两脚力道虚实相生,意图伺机近身上靠,再谋后手。
揽雀尾本就是太极拳中最为环环相扣、招招与随的一式总手,张无忌淡然不移的接住这一掌,已将方天至近攻、撤掌、再攻的变化都考虑进去,方天至至今虽还未见识过太极拳的拳路,但直觉精敏,洞若观火,一看掌势受滞,当即足踏泥地,人如飞燕振翅而起,左掌一招金刚蹈海,再不留手,以他那摔象之力当头向张无忌拍落。
这一掌自上而下,没有半丝凌厉掌风,却仿佛有青山当顶压下般的神威,张无忌心中猛地一跳,思虑无暇间下意识两掌齐出,用足十成功力与他对了这一掌。
只听一阵闷响陡然传来,张无忌应时浑身一震,忽而两足陷落,膝盖以下全没入泥中不见。杨逍等明教众人心知这是教主以乾坤大挪移神功转移了头顶掌力,不由相顾骇然。
方天至空中势了,足及地面轻轻一点,又欲借机飞身而起。张无忌生受了这一掌,自然很不好受,见状岂能容他再来,当下舌绽春雷般轻喝一声,气抵涌泉,整个人霎时拔地而起,与方天至一并足踏半空,二人近而相视,手不留情,当下掌接拳,拳破斩,斩削指,飞快地互相拆解了四五招,又复双双落到地上。及至此时,场中一青一灰,周身衣袍均鼓荡不已,也不知是因为山风,还是因为劲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