灭绝冷笑一声道:“将你的左手亮出来,给大家伙儿瞧一瞧。”
那女尼不敢隐瞒,便将藏在袖中的左手伸出,只见上面裹着白布,隐隐透出斑驳血迹。
方天至见状,不由又冷冷望了赵敏一眼。
灭绝猛地喝道:“大家伙儿都瞧见了罢?今日本门的大事,便是要清理门户!”她宽袖微微一动,霎时拔剑离鞘,手中青光冷冷一闪,“静衷,你违逆掌门师命在前,私传门派武功在后,可还有甚么话说?”
名叫静衷的女尼瞧出灭绝师太的杀意,心中惊惧欲裂,慌忙跪行到她面前,不住磕头道:“师父容禀!弟子虽然苟且偷生,但万万不敢将门派武功显露出去。弟子与鞑子比武,用得绝非本门的一招一式,请师父明鉴!”
灭绝冷冷道:“鞑子难道是傻子,任你用其他门派的三招两式糊弄于他?”
那女尼辩解道:“弟子用得是纪师妹的武功。弟子因常在后山打理佛塔,便与纪师妹经常往来。一日偶然见她在树下舞剑,弟子瞧着眼生,一问之下,她便将剑法教与了弟子。弟子眼下便可舞来与师父看!”
灭绝面无表情的望着她半晌,将手中剑扔到了地上。
静衷如蒙大赦,急忙持剑而起,一板一眼的将一套剑法舞了起来。方天至观她剑势辛辣决绝,招招去人要害,心下不由纳闷,纪晓芙心性柔和温善,怎会自创出一门如此狠毒的剑法来?再过几招,他愈发觉得别扭,只觉静衷一招一式仿佛各自为政,步走剑随之间,说不出的僵硬。及至她回手一刺,忽而自下而上斜斜挑出一剑来,方天至忽而灵光一闪,恍然明白过来。
静衷这一剑正是赵敏曾使出的那一剑。观她这一剑的走势,断得亦正是对手的肩膀,可见她用得也是不对。一招也就罢了,若一套剑法招招使得参差有误,自然叫人觉得违和了。
又过片刻,静衷使完一套剑法,向灭绝道:“弟子只用了这一套剑法对敌,一局罢了便即落败,请师父明鉴!”
灭绝静静思索片刻,问:“这剑叫甚么名堂?”
静衷道:“纪师妹称之为参商剑。只是她与弟子过招时,剑势所去处处留情,明明稍微偏一点便能斩人要害,却偏偏不往那里去,实在有违参商之意。弟子好奇问她,她便说此剑虽有永不相见之名,却反取不舍分割之意,故而不着人要害。只是弟子私心觉得将剑式稍作一改,反而威力倍增,是以未曾按照师妹之言用剑。前日里正是用了风拨月影一招,击败了一个番僧。”
灭绝听了静衷这话,先是若有所悟,最末回过神来,冷笑一声道:“晓芙这两手剑法原本尚有可取之处,叫你一改,才真是狗屁不通,乱七八糟!”
静衷又急忙跪倒道:“师父说得是!弟子愚不可及!”
灭绝半晌不语,最终缓缓说:“既然你未曾用了我峨眉派的传世剑法,算你罪减一等。只是你不遵师命,苟从鞑子,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今日便斩去你右手,令你永世不得用剑,你可有甚么不服的?”
静衷面色惨淡,却也无法可想,便伏到地上泣道:“弟子认罚!”
灭绝点了点头,随手拔出身畔弟子的佩剑,便欲斩静衷右手。这本是峨眉派的家事,方天至身为少林僧人,不好横插一手,便闭上眼来,默念了一声阿弥陀佛。
他心音未落,林中忽而一阵风起。
万叶簌簌作响之际,众人耳畔忽而响起了一阵断断续续的咳嗽声。
那咳声极轻,众人瞧不见来人,却听得甚是分明。方天至骤然睁开眼来,却见灭绝师太收剑而立,四下逡巡一番,末了朝右侧林中定定望去,冷声喝道:“何人在此装神弄鬼!出来!”
伴着咳声,一个老妪的声音颤巍巍响起:“多年未见,师太怎么将故人给忘啦?”
老妪笑中带咳,渐渐于黄绿叶影中露出身影来。只见她一身烟色裙袍,身形佝偻,满头白发,一手拄着龙头拐杖,另一手手肘正被一个妙龄少女轻轻托付着。那少女身段婀娜动人,但一张脸孔浮肿黝黑,凹凸生瘤,极为丑陋骇人。
灭绝师太脸色微微一变,道:“原来是你。”
丁敏君望了那老太婆几眼,忽而想起甚么似的,猛地将长剑抽出,惊喝道:“金花婆婆!”她身为大师姐,作态如临大敌,自然引动同门师姐妹警觉,众人一时纷纷拔剑相迎。
金花婆婆笑道:“唉,师太,你怎的愈老愈丑啦?”她又瞥了眼灭绝手中的长剑,装似不经意道,“你那倚天剑呢?”
第62章
灭绝听了金花婆婆问话,心中登时一凛。十几年前,她手持倚天剑,方与这老贼婆打了个平手,如今她武功刚刚恢复,若被这贼婆子看出端倪,恐怕便要趁机报复。
灭绝扫了眼周遭弟子,不知怎么倏而忆起张无忌那小贼和少林寺那法号圆意的和尚来,思及峨嵋煌煌大派,名震天下,门下弟子武功与之相比,却仿若云泥之别,不由暗中叹了口气。只是眼下强敌当前,无暇惆怅,她便不动声色的转身盯住金花婆婆,剑尖指地,口气不善道:“韩夫人不请自来,有何见教?”
金花婆婆虽只和灭绝师太打过一次交道,却颇知她脾性,觑她神色冷酷、却闭口不提倚天剑何在,心中便有猜测,干脆张口笑着试探道:“我听阿离说,峨眉派的不肖弟子曾欺侮她孤身一人,折了她手臂不说,还要害她性命。阿离,有这回事没有?”
她身畔那面貌丑陋的妙龄少女道:“不错哩,婆婆。峨嵋派的尼姑们欺负阿离,很不把婆婆放在眼里呢。”
金花婆婆咳了两声,淡淡问:“是哪些个?你指给婆婆看。”
方天至这才知晓原来两方旧怨还颇深,他再去瞧那名叫阿离的少女,却见她冷笑吟吟,面目虽丑陋可憎,目光顾盼间却宛若莹莹秋水,说不出的清灵秀丽,恰如一名绝色美人一般,不由微微诧异。阿离逡巡一周,忽而伸出一指,直直指向丁敏君道:“婆婆,这个丑八怪便是了。”
金花婆婆闻言道:“唔。还有呢?”
丁敏君见她师徒二人一问一答,将自己骂作了丑八怪,不由怒道:“臭丫头,你说谁呢?”她话音未落,金花婆婆身形忽而一动,犹如鬼魅般飘然来到她身畔,伸出一手便向她脸上扇去,口中笑道,“婆婆问话,哪有你插嘴的份?”
丁敏君心中大骇,却来不及躲闪,一时呆呆站在原地。恰当时,她眼前青光一闪,只听“铛”的一声金石相交,却是灭绝不知何时持剑向金花婆婆手掌刺去,而金花婆婆反应极其敏锐,登时抽手出杖相迎,剑杖相击只在电光火石之间,峨嵋众弟子竟都没瞧见二人过招如何,只听到了兵器作响的声音。
灭绝接下金花婆婆这一杖,手掌应时微微一震,只觉杖上功力深厚,绝不在自己之下,不由心下凝重,当即向丁敏君喝道:“敏君退下!”
丁敏君回过神来,急忙向后退开数丈,与众位师妹持剑而立,思及灭绝功力刚刚恢复,不由急道:“师父,我们来助你!”
周芷若持剑相看,闻言心中一沉,口中却不急不缓道:“我们峨眉派岂是以多欺少之辈?师父她老人家武功高强,天下少有,哪里需要咱们相帮了?咱们替师父掠阵便是了。”她这样说,却是担心教金花婆婆听出丁敏君话里的破绽,对灭绝不利。
丁敏君闻言不由语塞,心下又气又恨,却也无可奈何,当记又暗中记了周芷若一笔。周芷若却无心顾她,只在旁屏气凝神的观战。
峨眉派弟子说话的功夫里,水畔二人衣影翻飞,快打快已过了数十招有余,灭绝师太手中长剑青光吞吐不停,却始终不能突破眼前重重杖影。金花婆婆那龙头拐也不知是甚么材质,虽为木制,犹盛金石,仿佛无坚不摧一般。她二人都是世间少有的武功高手,手上过了这几十招,便知晓一时打不出个胜负,不由各自生出其他心思。
金花婆婆舞杖咳道:“你不用倚天剑,恐怕打不胜我。”
灭绝闻言冷笑不已,回敬道:“对付你,还用不上倚天神兵。”她说到这里,忽而横剑一抖,只听叮得一声,一朵金光恰巧击到了剑面上,又弹飞了出去。众人借机一看,却见水波日影之间,那抹金光坠落到层叠黄叶之上,正是一枚精致锋利的金花。
丁敏君见状当即怒道:“你这老贼婆,竟然使诈!”金花婆婆与灭绝师太二人闻言,均不发一语,犹自战在一处。贝锦仪见对方阴险,思虑片刻,手在袖中暗扣一枚峨嵋钉,觑到一个机会,便暗中运功向金花婆婆射去。
金花婆婆看也没看一眼,杖尾微微一抬,便将暗器从容挡住,还与灭绝调笑道:“嘿嘿,峨眉派果然是名门大派,老身今日算是见识啦。”
灭绝厉声喝道:“休得胡言乱语!”话音未落,她手中长剑忽而在龙头杖上一错,青光参差间,整个人借机蹂身缩步,霎时间极飘逸的窜至金花婆婆眼前,左手运功一翻,自缁袍中陡出一掌,向她肋间拍去。
自古兵器有言,一寸长,一寸强。金花婆婆仰长杖之威,在兵刃上占了灭绝师太很大的便宜,如今冷不防教她靠至近前,反而施展不开。她识得灭绝这一掌截手九式的厉害,当机立断将长杖一震,足蹬地面,向后猛退之际,与她对了一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