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听闻方天至问话,也不回答,余光瞧见山门外又抢进几个人来,便闭目盘坐当地,旁若无人的调息起来。他自然不想如此示弱,怎奈如今伤势紧急,一动便要牵发加重内伤,口中说不出话,只在心中大骂。
方天至见他不语,便转头去打量赶来的四人。只见两个枯瘦老头,一个愁眉苦脸,背负长剑;一个秃头油脸,两手空空。第三个年纪虽老,身量却甚为精壮,生得浑身肌肉虬结,令人侧目;最末一个站在最中央,仿佛其中头领,却是个赤发疤脸的头陀。
这四人轻飘飘踏入山门,身后跟着数百帮众,俱都身穿白衣,襟上绣着一朵火焰;远远望去,便如一道惨白云朵飘上山来。那筋肉贲起的老人一眼瞧见刚相,先皱了皱眉,道:“师弟,你怎么啦?”
他身畔那瘦秃老人则道:“啊哟,他受伤不轻。”他像是惊讶,脸上却又只是淡淡的,一双精光深敛的眼缝朝方天至一瞥,“他着了这小和尚的道啦?”
他二人对答,那负剑老人如若未闻,仍自顾自的哭丧着脸,也不知在想甚么心事。而那赤发头陀朝眼前这情形一望,话未出口,先自笑了一笑。他一笑,脸上数十道蜿蜒刀疤便扭曲起来,整个人狰狞宛如恶鬼一般。
方天至将这四人面孔铭记在心,也不去与他几人说话,只不动如山的站在山门甬道前,持棍守住天王殿去路。赤发头陀漫不经心的瞧了他一眼,抬起手与身旁一个白衣教众比划了几下,他手势未落,自门外忽而传来连绵通报之声:“教主到!”
那行状各异的四人纷纷回过身,向外瞧去。只见山下那惨白云朵中央,一方金顶雪缎的大轿正不疾不徐的飘上山来。八个背弓负箭的紫衣汉子环侍在大轿左右,神态毕恭毕敬,宛若家仆,但观其神态步伐,竟也是一流好手。及至山门前,那富丽奢华的雪轿稳当当落地一停,数百教众连同为首四名高手,一并下拜行礼,齐声敬道:“恭迎教主大驾!”
方天至心中一沉,实不知明教教主是何方神圣,他贵为教主,武功定然要强过杨逍。自己能否敌过,实在是未知之数。但他决心已定,便也不惧,见状也只漠然而望。
恰当时,只见那素缎轿帘一掀,打里头先伸出半截翠绿欲滴的玉扇骨来。
扇柄尽头,正握着一只馥郁雪白的细手。
那手稍一现出,一位白衫玉冠的少年旋即俯身自轿中踏了出来。他一仰头,露出一副娇艳绝伦的脸孔来。春阳寒照之下,只见漆眉艳横,妙目似水,红唇噙笑,端得是顾盼神飞,贵气逼人。
方天至乍一瞧见她模样,不由愕然,只因这少女不是别人,正是赵敏。他一愣神的功夫里,赵敏抬眸一瞥,与他对视个正着,竟也瞠目当场。一愣之后,她脸上倏而一红,神色也不知是喜是怒,是嗔是笑,只左手在扇柄上一托,道:“原来是你!”
方天至缓缓道:“阿弥陀佛,一别五年,不料郡主竟成了明教教主。”他说着说着,心里已然清楚,这大张旗鼓上山作乱的人马,多半是朝廷装扮的,并非甚么魔教中人。
明教在江湖上名声差劲,但抗元之心甚坚,近年来各路分坛起义不断,明刀明枪的和朝廷作对,两方早已势同水火,明教教主万万没有是个年轻蒙古郡主的道理。多半还是赵敏得知了光明顶之役的消息,趁六大派门中空虚,假借明教名义伺机攻打,做得是一石二鸟的打算。
赵敏目光流转,先将方天至身侧一众或胆怯或重伤的门客看在眼中,嫣然道:“识时务者为俊杰,明教已弃暗投明,归顺朝廷。教主由我来做,又有甚么不可以?”
方天至也不与她争执,断然问:“我寺空闻方丈,空智、空性大师及寺中僧人现在何处?”
赵敏笑吟吟道:“你若这样凶巴巴的和我说话儿,我便甚么也不告诉你。”
方天至面如寒霜,厉声再问:“我诸位师叔伯及寺中僧人现在何处?!你说还是不说?!”
赵敏头一回瞧见他如此模样,五年前,纵使身在万军之中,他神态也是冲淡恬静,和气斯文的,今时瞧见他如此森冷严厉,不由微微有些害怕。这害怕却不是怕他暴起杀人,忧心自个儿性命安危,而是另一种莫名的怯,仿佛怕他生气一般。这其中纠缠思绪,足以令人恼羞成怒,郁气欲焚。是以赵敏心底这样略微一怯过后,脸上不露分毫,反而冷笑道:“阿三,这和尚胆敢冒犯于我,替我打死了他。”
赵敏话音一落,她身畔那结实精悍的老人便恭恭敬敬的道:“是!”他说罢,先自站住不动,暗中调转内力,周身登时发出一阵爆豆般的脆响,噼噼啪啪,不绝于耳。方天至听了,便知这人身负正宗佛门武功,名叫金刚伏魔神通。这门功夫向来是少林寺不传之秘,如今这叫阿三的老者懂得,想来也是金刚门当年偷学之故。
他正自运功,方天至身侧不远的刚相终于缓过气来,自打坐中睁开眼,向阿三有气无力道:“师哥,小心这和尚,他内力甚是高强。”
阿三问道:“他使甚么打得你?”
刚相道:“这个……他使得金刚掌与我对放。”
阿三冷笑道:“你这些年荒废了不成?数十年的金刚般若掌,敌不过小和尚的金刚掌!”
刚相心中苦不堪言,未及开口,便觉一阵烦闷狂躁,喉头又上腥甜之气,当即不敢再言语。而众人均知阿三等人自有高人脾气,向来不逞人多之势,心中也不愿去惹这持棍贼秃的晦气,便极自觉的朝后退却,其中三五人还架着刚相,一并散到了山门两侧去。
那枯瘦发秃的老人到刚相身旁探了探他的脉,抬头向阿三嘱咐道:“三弟,这小和尚有门道,不可大意。”
阿三脚踏青砖,步履泰然的走到方天至身前数尺之处站定,复又打量他两眼,道:“我要打你了。”说罢,他蹂身前靠,左手忽出一掌,声势夺人的拍向方天至面门。
第50章
这一掌还未打至,迎面已有金刚之威。方天至使金刚掌打伤了刚相,阿三第一招便也使出金刚掌中的第一式“礼敬如来”,欲用这个来教训他。方天至见招拆招,提起长棍削他手腕。阿三伸出右手,五指成爪,朝他棍上一抓,左手掌式不变不缩,直向方天至面门森然袭来。他一手抓到棍上,就势一旋棍身,似有角力之意。
方天至脱手撒棍,脚下错步一转,让开他迎面来掌,忽而扑到他身前,两臂浑环,左右两拳使出罗汉拳里的一式“抱云崩玉”,向他太阳穴上捶去。
阿三回掌撤步,复往他臂上拍一掌。方天至已近他身,右手向他腰腹间一抓,左臂抬肘隔他臂膀,旋即弹出一拳向他面门扫去。阿三微微仰头,瞬息间亦回肘去隔他手臂,于毫厘之差上抵挡了他这一拳,又弹起一腿,恰恰膝撞到腰间那一抓。
阿三右手仍旧持棍,只使一手一脚,与方天至敌对,至此不由微微自得的一笑。他刚扯起嘴角,方天至于他面门前那一拳,忽而五指向前齐弹,如雪影一般扫向他眼珠。他指风如刀似剑,锋芒噬人,阿三大吃一惊,狼狈间再复后仰,眼皮却仍受了这指尖一扫,登时一阵炽辣剧痛,鲜血淌了半脸。
方天至左手撩中,右手避过他膝头,又往他腰间一抓。这一抓若是落实,他腹上当即便要出五个血窟窿,阿三虽未瞧见,却本能觉出危险,千钧一发间右足足尖点地,朝后搓出半尺。只听刺啦一声,他肚皮一痛,衣料已破,恰被方天至抓住腰带。
当此时,方天至冷笑一声,喝道:“我要打你了!”说罢,他上步成弓,两拳攒握冲出,恰如排山倒海、虎落龙驰一般,砰砰两下击到他胸肋之间。阿三一口血喷将出来,整个人朝后倒飞出去,方天至一拳击中,右手长臂一捞,就势将他手中长棍夺回,铎地一声立到地上。
阿三受这一拳,径直倒飞出数米之远,仰面倒在赵敏等人眼前,又吐出一口血来。他那师兄畏畏缩缩的立在赵敏身后,目若不见,耳若不闻,仿佛对师弟并不怎样放在心上,只老老实实的做个立着的仆役。而赵敏淡淡的望了阿三一眼,笑道:“这样的奴才,要来也没甚么用处。”她冷冷的盯住方天至,“圆意大师武功厉害得紧,三下五除二将我的面子卸得一干二净。好哇,枉我特地嘱咐手下人,莫要害了少林师父们的性命,如今瞧来,却是没有人领情!”
方天至如若未闻,亦冷冷问道:“我师叔伯们现在何处?你往寺里又下得甚么毒?”
赵敏道:“我偏不告诉你。我倒要看看,你一个人能有多大威风,能不能将整个少林寺护住了!”她将玉扇一展,微一侧头,“给我全寺去搜!将寺里这群和尚都给我绑来!”
她号令一下,身后数百人轰然应喏,当下分作数条长龙,绕过方天至往天王殿两侧而去。方天至闭了闭眼,他能拦住正路一条,却不可能将数百人都阻下,哪怕他不在此处,就在达摩院前,师父及师叔们不肯离去,他终究也不能将他们都一一保全!
赵敏素来狡诈,不说别个,只要她起意烧寺,他便是有三头六臂,又如能敌得过熊熊烈火呢?想到此处,方天至复又睁开眼来,望向不远外那白衣少女,单看她如此无辜美貌,哪个能知晓她胸中一副毒辣心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