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天至望着空明,一手将头上斗笠摘下,随手抛在青砖地上,他阔步跨过圆至身后的门槛,入得屋内,往空明身前一跪,合十道:“弟子圆意,拜见师父。”
空明凝注着他,微笑道:“你往山下做了许多善事,亦救了许多人,这很好啊。”
方天至垂首道:“不料师父都听说了。”
空明点点头:“我听说啦。”他迟疑许久,思及上次徒儿向自己讨要手串,便脱下腕上一串菩提,往方天至腕上一戴。方天至抬头去望他,却听他说:“圆意,你往后……”
方天至忽而紧握住师父的手,又将那串菩提套回他腕上,道:“弟子往后也当秉持年少时所发之愿,勤修武功,明心忍性,守善镇恶,不堕少林威名。”他站起身来,一揖到底,“寺中有难,弟子回来的正是时候。守寺之事,自有弟子代劳,请师父及诸位师叔往后山暂避,以免众僧群龙无首,方寸大乱。”
空明沉默片刻,道:“你且留下,我有事吩咐你。”待圆至退下,他四下朝诸位长老一望,道,“敌人来路不明,先使毒药暗害我等,恐怕同是江湖中人。我寺中典籍,在僧人眼中,自是无价之宝,但外人之所觊觎,恐怕还是少林武功。”他又望向方天至,“圆意,我问你,七十二绝技秘典,你都看过不曾?”
这是大事,方天至不敢隐瞒,便道:“弟子早先好奇,确实都曾看过。”
空明又问:“你都一一记得了么?”
方天至老实答:“都记得。”
空明又随口问了大金刚掌、大智无定指的秘籍如何,方天至一一背来,屋中长老有修炼这两样武功的,便纷纷点头。
方天至一背完,便忽而明白了空明的苦心。
果然,空明望着他双目,认真道:“寺中秘籍虽已藏好,但浩劫当前,若有一两样丢失,也是无可奈何。是以你当切切保存自身,将寺中绝技一一留传,记得了么?”
方天至站在他对面,久久说不出话来。
空明道:“我知你欲在寺中御敌。你若记得我嘱托,便留下;若不记得,便立时动身下山去。”
方天至喉咙一动,缓缓道:“师父还要留在寺中么?”他见空明不为所动,便退后两步,深深的舒了口气,道,“弟子与师父同进退,与少林共生死。阿弥陀佛!”
说罢,他不敢再看空明,两步抢出门去。
从达摩院往山门去的路,就算闭着眼睛,方天至都能走得到。
如今他不动轻功,一步步走来,寺中巡逻并收拾东西的僧人,便都瞧见了他,一时“师叔”“师叔祖”之声不绝于耳,人人眼中皆有喜色。
方天至望着他们,虽不是各个都认识,但却仿佛觉得各个都有感情。倏尔之间,他便再也不把系统和任务放在心上。空明不肯弃寺而走,今日恐怕凶多吉少,若有不幸,这血海深仇此生必报。若为此做不了圣僧,那便也不做了。数十春秋,重回地府,也没什么可遗憾。
这样想着,他步子越迈越阔,越走越稳,待到大雄宝殿前,他将背上包袱往铜鼎旁一扔,正欲拾阶而下,却听钟声大作,有传讯僧人奔走喊道:“敌人攻上山来了!魔教妖人攻上山来了!”
方天至闻言飞踏而起,如一道青云般落下石阶,往山门疾奔而去,与那僧人擦肩而过之际,顺手将一杆齐眉棍夺到手中,口中喝道:“速速避下寺去!”待他赶到山门甬道处,隔着重重松柏,只见一群穿得五颜六色、使各样兵器的敌手已越过墙来,同数十个手持戒棍戒刀的武僧交上了手。正焦灼间,一个身着灰黄僧袍的老和尚左右两掌拍翻两个少林僧人,跃到山门前,挥起手臂将门栓掀翻。
大门应时豁然洞开,抢入数十个大汉来,而外头山路上,更有不知多少敌手铺天盖地涌来,进门来的汉子哈哈大笑道:“圣教大军已至,少林寺的秃驴还不束手就擒!”边喊边手持刀兵,同身畔的武僧打斗起来。
寺中武僧使不出内力,若遇到不入流的江湖中人,还得抵挡一二。但来人人多势众,又以内劲相逼,许多僧人当时身中数刀,翻倒在地,不知生死。那老僧不忙动手,四下扫视,喝道:“教主有令,不可害了这些秃驴性命,砍翻绑了便是!”话音未落,山门前的数十武僧已被尽数擒倒,显然没有一合之力。他正欲满意的点点头,目光忽而一定,只见苍翠松柏深处,一个靛青衣袍的僧人显出身形来。
那僧人手持长棍,面无表情,迎着数十个江湖好手阔步而来。其中一个手持长刀的瞧见又来了个和尚,以为还是中了毒的软脚虾,想也不想便飞起一脚往他心口踹去。那僧人瞧见这一脚,步履不停,忽而两手斜提长棍,向那飞来一腿平平无奇的一撩。
这一撩瞧在人眼中并不怎样快,可那人却只觉躲无可躲,未及变招便被长棍撩中,只听喀拉一声,棍身轻轻一颤,而那人惨叫一声,腿骨当即形状怪异的往后一折,他单腿站立不住,便要踉跄翻倒,那僧人反转棍身,刹那间向他肩头扬手一劈。
棍影如铜扇般甩下,只听又有喀拉一声,那人肩头一歪,整个人闷声委顿在地,手上长刀叮的一声落在砖上。
那僧人如若未见,将长棍收于身侧一伫,临渊峙岳般于原处站定,朝黄袍老僧投来冷冷一瞥。
被缚在地上的武僧瞧见他,登时纷纷悲愤叫道:“圆意师叔!”
方天至扫了受伤众僧一眼,复又抬首,森然道:“阿弥陀佛!贫僧圆意,在此静候不速之客!”
前来攻寺的一个持剑汉子恰时跃到黄袍老僧身侧,诧异道:“怎有个没中毒的?”又不以为意笑道,“我来料理了他!”说罢飞身上前,抽出长剑一抖,雪亮剑花一颤分三,往方天至胸前三个大穴刺去。
第49章
方天至瞧见这一剑的名堂,冷笑道:“华山派的败类,来得好!”
他口中如此言说,两足却一动不动的原地扎定,任那剑尖如毒蛇般探到近前,手下发力忽而提棍斜劈,穿过吞吐青光直击来人右腕。那使剑人手骨当即粉碎断折,惨叫一声,剑柄拿捏不住,脱手飞出。方天至回棍于那剑柄上轻轻一搭,长剑如绕指柔般随他棍势打了两个旋儿,又被他挑射出去,飞刺到三尺之外的苍柏树干上,兀自颤动不停。
其余人等瞧他棍法凌厉,一连两人在他手下走不过两招,便反应过来,叫道:“这贼秃未中毒,下手狠辣,大家一并上了!”登时便又扑上来五六人,一并使刀剑长鞭向他攻来。
方天至粗粗一瞧,这些人虽不算一流高手,但招法路数却都不俗,其中不乏有名门正派的手段,心中既忧且怒,实不知魔教何时笼络了如此多的江湖好手。除了这些人,也不知他们的四大法王和光明左使杨逍是否在此?
但此时多思无益,他拉开步架,手持棍底,迎着合围而来的五六件兵器招式,臂上发力横棍一扫,拦住刀兵之际,又缠住斜里飞来的一道长鞭。他雄浑内力附着棍上,抽手回拽之下,那持鞭人只觉自个儿犹如蛛网捆象,撤招不及,铁鞭竟脱了手,乌亮一条长练甩飞空中,激射往另一人的头面上去,去势竟比来时还快上五分。那人急忙收刀护己,刀面与那鞭头相击,“铛”地一声,竟击得他虎口痛麻欲裂。
方天至将那长鞭甩脱出去,背棍虚撩一记,又忽而反手一掌弹到一人刀面上,将那兵刃震飞,旋而提步一棍直戳那人肩头云门穴,当即将他戳的骨错脱臼,朝后跌摔出去。
那黄袍老僧站在不远外,只瞧方天至手持长棍,一套少林镇山棍法使将出来,棍势直如长虹饮涧、惊雷劈空,点扫抡戳之下,招不走空,纵身七尺内无人能进一步,眨眼间便又劈翻十数人,仿佛有万夫不当之威,心中不由起了几分看重。眼见众人不敌,便无声掠上前去,待方天至斜提一棍,当颈劈翻一人后,他忽而自后方闪入,左手朝棍身握去。
方天至觉出来人气力刚猛霸道,便使内力回逼过去,两手持棍一震,欲弹脱他力道再回手相击。那老僧抵住他这一震,手在棍上,脚下探步前靠,伸出一掌来平拍他前胸。方天至端然不动,右手与他握棍相持,左手抬起迎上,丹田内力激涌发出,与他实打实的拼了一掌。那老僧当即神色大变,闷哼一声朝后退却三步,待要稳住,又退了三步,只见他脸红如血,踉跄如酒醉一般,待终于站住身时,“哇”了一声吐出一口血来。
方天至这厢一棍一个又料理了几人,待他回棍站定,周遭人等却不再攻上前来,而是谨慎持兵围在左近,一半的眼睛盯住他动向,另一半的眼睛则不住的觑那老僧模样,仿佛俱都被方天至震慑住了。
这些人既不攻来,方天至也不抢上去打杀,而是独个站在数十个翻倒在地的贼人中央,望那老僧缓缓道:“适才你使得金刚般若掌。莫不是金刚门下?”
那老僧不是别人,正是早先投靠了朝廷的金刚门长老刚相。刚相师从火工头陀,练功数十年,手上绝技正是一套金刚般若掌。这门掌法刚猛无俦,且一旦与人对上,掌力一道接连一道打来,连绵不绝,滚滚无穷,往往有十数层掌力叠加激发而出,令人防不胜防。此番攻打少林寺,便是他与一个西域头陀带队而来,因瞧见方天至武功不凡,刚相头一掌便使金刚般若掌来对敌,只欲求个稳妥,速速料理了方天至,将差事般的漂漂亮亮的。孰料方天至年纪小他数轮,内功却高出他甚多,两人掌力甫交,他便吃受不住,只觉五脏欲焚,经脉俱裂,内力转圜不济之下,竟受了不轻的内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