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再一看,黄沙之中竟是一截剑鞘。
空智将这看在眼中,不由出口夸道:“殷六侠好功夫!”
殷梨亭一笑,手上使出武当派的柔云剑法,再过五六招,又将一个青衣人刺翻在地。他眼角余光落到慧光附近,以期策应,却忽而瞧见那翻身跳起的青衣头领的面容来。只见他四十余岁年纪,做俗家打扮,个头颇高,一张平平无奇的脸上,生了一颗大黑痣,上头长出三根长毛来。
殷梨亭脑中电光一闪,整个人发狂般朝那人疾奔而去,一套剑法疾风骤雨般使将出来,只往他要害招呼,口中厉声道:“你是甚么人!是不是你害得我三哥!”
俞三侠遇害那日,张翠山恰巧往山下去接应他,与龙门镖局都大锦都总镖头问过话,得知将俞三侠冒名接走的那六人中,就有一个是左颊生出带毛黑痣的。且那人手上功夫了得,曾以指力将金锭子生生捏出指印来。张翠山曾将这等消息一一与众师兄弟说知,六人悲痛欲绝之下,八年来不敢稍忘,直将这零星半点的描述刻在了心中,无一日不盼向那六人报仇。如今少林寺意外找出了同样懂得大力金刚指法的金刚门,而他一到西域,恰巧便遇到了左颊生黑痣又指力非凡的人,这其中巧合,又岂能以巧合称之!
而那青衣人闻言脸色亦是一变,但他赤手空拳,迎着殷梨亭这悲愤怨怒之极的剑法,竟被全然压制住了,只得勉力抵挡,话也不敢分心去说。
他二人打斗正酣,而方天至这厢靠近那少女蜷坐的大箱,打一开始便有一群人围将上来,六七把雪亮刀剑齐齐往他身上招呼。他那铜皮铁骨如今已不惧怕寻常刀剑,但衣裳被砍个破烂却也难看,要知道和尚可是没有几件衣裳换洗的啊!是以穷逼方教主不敢以身相扛,看得刀剑来了,他左手在箱缘上轻轻一按,整个人腾飞而起,一记窝心脚先踹向一人胸口。那人回刀护身,却不料仿若被一头巨象当胸撞到一般,整个人朝后飞出一丈余远,仰面倒在地上人事不知,手上那柄薄刀竟被这一脚踢断作两截。而他人尚在空中时,方天至一脚踢罢,借势朝后一翻,整个人倒飞过那开盖的嵌铜大箱,左手抬起箱盖“哐”的重新合上,免得刀剑误伤那白衣少女。
他这一个动作做完,眼前有三四把长刀“哆哆”砍在箱盖上,身后则又有三四把刀即将劈来。方天至武功高于这些青衣人甚多,并不将他们放在眼中,他回过身来,站直腰身,迎着劈来的长刀伸出右手,不疾不徐地朝那四抹刀刃顺着一一捏去。他那手臂伸出时自觉有条不紊,看在别人眼中,却像四条茶褐色的虚影,几乎不分先后般展开,只听“喀”地一声,四把长刀的刀刃竟仿佛同一时刻被他捏断了。四个青衣人反应不及,竟将四把断刀劈下,空空划落在方天至胸前半尺外。
方天至哪里管他们反应过来没有,左一拳,又一掌,三下五除二便将这几人打趴在地,又回过头来料理箱子那一边的青衣人。他这厢刚把周围的青衣人打翻在地,回过头来,却一眼瞧见那白衣少女不知何时又将箱盖自己打开了,正背着手站在箱子里,歪着头瞧他。她一袭漆黑长发披在肩头,映得雪脸皎洁,樱唇朱红,漂亮得叫人一眼看去觉得心惊。方天至唬了一跳,道:“你怎么把箱盖打开了,外头危险。”
那白衣少女眨了眨眼睛,用不太流利的汉语道:“我不怕。”她并未故作娇态,语声却嘤呖婉转,仿佛玉珠落盘般可怜可爱,“我看见啦,你很厉害。你会保护我的。”
哟哟哟,还挺会给方教主戴高帽!
而此时细看,方天至才发觉,她眉骨略显高深,眼波格外深邃,又像小鹿一般透出野生的烂漫来。这女孩似乎有些西域血统,他刚这样想着,只听不远外忽然传来一声惨叫,循声一望,却是殷梨亭将那青衣头领刺中了,伤口正中胸前,血色登时染出一片来,仿佛伤的颇重。
见事不好,几个青衣人逼退身旁僧人,骑上马去朝远方飞奔逃了。众僧还待要追,空智却道:“停下罢!此去金刚门不过十几里路,不多时便到了,追之无益!众僧且修整一番!”
闻言,大家伙儿裹伤的裹伤,绑俘虏的绑俘虏,一齐约好了一般,一眼都没朝这白女少女的方向瞧过来一眼,仿佛方才看傻了的不是他们一样,形状极为刻意。
方天至不由唏嘘赞叹我寺僧人本色,见空智师伯与殷六侠一齐聚在那青衣头领身边,便也要上前去听听情况,他还没迈出两步路,那白衣少女忽而从箱子中迈出来,伸出玉一般的手来拉他的手。
方天至何等武功,要不是故意为之,再给这少女拉一千次,她也不可能碰到他。他轻轻一躲,那少女便拉了个空,她一呆,不解道:“你不喜欢我拉你的手么?”
听你的话仿佛拉过很多人的手一样啊小姐姐!
方教主一本正经的抬手念了句佛:“贫僧是出家人,不方便与女施主拉手。”
少女道:“出家人是甚么?”她随口这么一问,转而微微蹙眉,“好罢,他们都喜欢拉我的手,我还以为你也喜欢。”
方天至张张口,道:“女施主,往后最好别轻易让人拉你的手为妙。”
少女又不解问:“为甚么?”
这种青春期性启蒙课程何必让贫僧一个出家人硬着头皮上呢!
没有为甚么,下一个!
方天至语塞半晌,道:“唉,不为甚么,你就当贫僧没说罢。”
少女瞧着他,忽而一笑,在这沙漠之中仿佛百花盛放一般:“不为甚么就不为甚么,我都听你的话。”她又道,“你怎么不问我叫甚么名字?他们都第一个问这问题。”
方天至及至此时,才感到这少女画风极其清奇,他懵逼了一会儿,才问:“……女施主怎么称呼?”
那白衣少女仍笑着,答:“我叫练秋星。”
她话音方落,那头空智和殷梨亭已问完了话,两人一齐走来这边与方天至汇合,殷梨亭先一脸冰霜的冷冷同他道:“这狗贼正是当初害我三哥那人,他是金刚门的第三代弟子,因为朝廷效力,早还了俗了。”说罢又笑了两声,直笑得咬牙切齿,双目泛红。
练秋星的目光被他引过去,瞧了他一会儿,忽而道:“你怎么这样生气?”
殷梨亭闻言望她,又觉一阵艳光扑人,竟不由楞了一下。他还未来得及说话,练秋星又笑道:“我叫练秋星,你叫甚么名字?”
殷梨亭脸上郁色微减,叹了口气,谦谦道:“在下姓殷,草字梨亭。见过练姑娘。”
第24章
练秋星不随她父亲姓,而是随她母亲姓。这里面的缘由复杂,一个是因她父亲是回鹘人,姓名原与汉名不同;另一个,则是她父亲一直认为她是个小野种,并未正经与她起甚么名字。
十八年前,她父亲在部落外头套野马时,意外发现了一个头脸脏污的女人,也即她的母亲,带回帐篷洗刷干净一看,当即便惊为天人,因为她母亲实在是一个世所罕见的大美人。
练秋星的父亲从未见过如此美貌的女子,生出一片痴心,将她放在家中好生供养着,她母亲原本话也不说一句,后来慢慢好了,两人便成了亲。但好久不长,部落的首领意外瞧见了她母亲,二话不说便将她带回自己的大帐篷,在她身上挂满了金银首饰来装扮她,到了夜里便要强占为己有,此时练秋星的父亲闯进帐篷,一刀将首领杀了,用衣裳被子将她母亲裹好,两人共骑一匹马,从此逃离部落,在外游荡生活。
练秋星的父亲原本是部落里响当当的勇士,这番叛逃离开,可以说再没有甚么前程了。她母亲心中感激,便有心放下过往,与他好好过日子。可一年后生下练秋星后,他父亲却总怀疑这女孩是部落首领的孩子,心中总对那晚的事情耿耿于怀,不论如何解释也总不听。
一家三口生活贫困,渐渐流浪到了天山南麓。练秋星的母亲越来越抑郁,而她父亲却总觉得一番痴恋到底得不到她母亲的心,脾气愈发的坏。到后来经常撇下她们母女独自离开,到附近城池去卖力气,回到家中也是大醉酩酊,对着练秋星出手打骂,却从不肯打骂她母亲,只时常呆坐看着她不说话。最近一年里,练秋星的母亲缠绵病榻,终于撒手人寰。
她父亲一时变得疯疯癫癫的,后来好转一些,对着练秋星再无一丝感情可言。他心想,这小野种要比她妈妈还漂亮一些,若是将她献给更大的首领甚至城主,那么想来会有好日子过。念头一出,他便带上练秋星,往最近的火州城来,希望将女儿换个好价钱。可不料走到半路里,恰巧碰到了金刚门外出归来的门人。这群人是见识过中原美人的恶人,可瞧见练秋星模样,也登时生出歹心,是以练秋星转手又到了金刚门这里,碰到了方天至一行人。
这番身世除了她自己,如今是再无人知晓。方天至等人急着赶路,一时也无心探问,大家伙儿商量一番,便令几名受伤的僧人先带着练秋星返回火州城,在城中等待与众人汇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