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少年成名,纵横江湖数十载,风流韵事无数,实不料如今栽在峨眉派一个女弟子身上,偏生还是单相思。如此死缠烂打之事,本为他所不屑,如今却让他自己亲自做下了,他心中焉能不惆怅郁怒?求而不得,自来千古一苦,任你如何英雄豪杰,也难消受!
他自来城府深沉,心中如何作想,脸上是半点看不出来的。一笑过后,便道:“岂敢不许?你想做什么,杨某都奉陪到底。”
纪晓芙闻言不去理他,自往城中去了。
两人一齐到了县城里最气派的酒楼坐定,点好了酒菜。纪晓芙脸容苍白,神情一派楚楚憔悴,似也无甚胃口,搛着两口素菜,有一搭没一搭的吃。杨逍此时心情又何尝好了,虽无美酒,但亦执壶窗边,遥望风景解愁。
过了片刻,纪晓芙开口问:“你在这附近有庄子?”
杨逍应了一声。他知她意思,心里难受,不等她开口问,便自道:“小相岭上,抱云山庄。姓杨的在此间的一处别业。”
纪晓芙见他只缓缓自斟自酌,不盯着自己看,便一手放在桌下,悄悄在手帕上写下那八个字,又将帕子卷握一团在手中。又过一会儿,她叫来店伙计,问了出恭处,才轻声道:“我稍去一会儿。”
杨逍又应了她一声。
纪晓芙缓缓离座,下到二楼,路过柜台边儿上,将那帕子和一锭银子放在了掌柜的面前,客气道:“劳驾,请掌柜的帮峨眉派留个心。”
那掌柜的打量她两眼,又打量了银子两眼,听闻峨眉派大名,便先小心问道:“女侠请讲?”
纪晓芙微微一笑:“这几日若有个和尚……或者峨眉派的人来打听我,你便将这条绢帕交给他。银子不多,您自个儿留下便是了。”
这不算甚么大事,掌柜的放下心,笑着将银子和帕子都收到柜台下头去:“女侠放心,我记得了。”
饭罢,杨逍唤来伙计结了账,二人自西门出城,复策马行路,不过十数里后就是小相岭。那小相岭虽名叫岭,实乃一道巍峨山脉。人在山麓,只见碧峰绵延,奇秀不尽,山势拔上云雾之外,雪顶隐约可见。两人至此弃马不用,步行攀上,山路愈行愈陡,及至拂云拨林而出,正在平崖之上,可见一座依山而伫的院落。那院子白墙碧瓦,隐于山雾之中,纵使远望,亦可在黄昏微光中见其精致之处。
两人再走近些,院落中的仆役似已看到人影,不多时便分作两队鱼贯而出,每人皆提着碧纱灯笼,将院门外照的一片清幽辉煌。又有管家模样的中年文人走上前来,向杨逍作揖道:“见过主人。”
杨逍则侧首向纪晓芙微微一笑,醉意轻含道:“纪姑娘,请。”
第18章
而此时,在抱云山庄之外,方天至不眠不休,终究策马千里,赶到了越西县城。天色愈发阴沉,满城上空皆是黑云,隐隐已传来雷鸣之声。方天至照旧直奔城中繁华处,先进了一间嘉光酒楼,找到掌柜的问话。那掌柜一听他描述,又见他是个和尚,便从柜台里摸出一方手帕递来:“早些时候,是有你说的那么一对男女来此用饭,那位女侠在此留有一帕,要我转交给来寻她的和尚。”
方天至接过手帕打开一看,只见胭脂写作八字,“小相岭上,抱云山庄”。他微微皱了皱眉,抬头道:“多谢转交。还要请教店家,这附近有叫抱云山庄的地方没有?说是在小相岭上。”
掌柜的沉吟片刻,摇摇头:“没听说过有这山庄。不过小相岭离此不远,出西城门往西南去,捡直走过十几里路,便到了小相岭了。”
方天至再不犹豫,谢过他后,直奔西南而去,果然不多时便见到一座山岭横亘眼前。及至山麓,他弃马飞身而下,运起轻功,择山路而上。昨夜方下过大雨,山上泥新土润,又兼少有人行走,足印痕迹比官道上好见许多,追踪技能用处更大。方天至一路寻一路走,不多时又在路旁草上捡到一枚峨嵋钉。
而此时忽来一声闷雷,闪电应时而落,伴随惨白天光,星星点点的雨水落下,又越落越急,渐成瓢泼之势。方天至定心静神,于山路上急赶,亦如一道白光般在树影中掠过。黄昏已尽,漫天雨云无月,天不知何时黑的几乎伸手不见五指,寂静林中只剩一片雨打树叶之声。方天至摸黑奔走,忽而于树林外见到一片隐隐绰绰的灯火,仿佛有遥远人家。他循亮光出林而去,见是一座辉煌院落,不由怀疑已到了抱云山庄。
到了这时候,方天至已有两天两宿没有休息,也没有吃喝了。千里奔驰而来,他心神一直紧绷,已然十分疲惫,但越到紧要关头,反而越发敏锐冷静起来。他此行出来,是为了将纪晓芙救走,不是为了同杨逍打斗的,此时不知纪晓芙人在何处,便不可张扬,引人注意,须得悄悄潜进庄里去,摸清其中布局,方便待会儿跑路。
这么想着,他便悄不作声,沿树林边缘飞奔,贴着山根靠近过去。待到那山庄跟前,又于墙下静听片刻,才轻轻跃上檐头,落地无声的飞落到院子里。他轻功绝顶,伴着雨声更如一道幽灵般,一丝声响也无。一路避人而走,终究教他寻到一个落单的仆从。方天至二话不说,见四下无人,两三步扑到那仆人身后,在他背后几处穴道上闪电般点落几下,一手轻松将他掳起,靠到隐蔽墙角处。他不叫那仆人看到自己模样,先使出一指,无声戳在他肋下。
方天至少林练功十几年,一身功夫有一半在掌上,一半在指上。这一指念在这仆从武功粗浅的份上,只使出两三分力,却不是为了戳死他,而是为了刑讯逼供。果不其然,那仆从挨上他这一指,登时疼的冷汗直流,又被方天至点了哑穴,叫也叫不出,竟晕过去了。方天至又是一指,活生生又将他戳醒过来,那仆从浑身僵直不能动,可疼痛太过,竟不自觉的瑟瑟发抖。
方天至这才开口轻声问话:“杨逍带那姑娘过来,人现在哪里?不必喊叫,你喊声未出,我已将你一指戳死了。”话音一落,便将那仆从哑穴解开,一根手指却仍贴在他身上。
那仆从颤声呼吸了片刻,也没甚骨气,哀声道:“那姑娘人安置在取风留雾堂。”
方天至又问清怎么走,反复无误后,一指将这仆从戳晕,放倒在墙角边不理。他担心受诈,又静等了一个落单仆从,照旧拿下逼问,听二人所言一致,这才往其指明方向去。这一路停停走走,方天至已察觉出,抱云山庄里的下人仿佛各个带武,但武功却也稀松,不足为虑。约莫盏茶时候,他终于摸到了取风留雾堂外。
此时暴雨正急,屋子里烛火摇曳,只听得到外头电闪雷鸣并雨声。纪晓芙坐在圆桌一旁,避过头去,瞧着高几上的一瓶梅花出神。而杨逍坐在她对面,正看着她出神。杨逍的眼神太过直白热烈,纵使纪晓芙有心不理,也被他看得实在难受,有些坐不住了,不由道:“我要休息了。”
这话里自然是送客之意。杨逍闻言回过神,道:“你休息罢。”说着却没有走的意思。
纪晓芙等了片刻,见他仍老老实实坐在那里,不由又羞又恼,语塞片刻才道:“你在这里,我怎么休息?”
她雪白一张脸容冷着时已极为貌美,此时腮容泛红,宛如赤霞照雪,桃花映月,那一瞬间的情态再动人也不过。杨逍望着不由一呆,莫名一阵欢喜。纪晓芙固然貌美,但他这许多年来,见过的美人多矣,相较起来,她也不算最美的一个了。他如此心欢,却是因为纪晓芙不是冷淡淡的没甚反应,而是生出喜恼情绪来,这一嗔在他看来便格外活色生香。他一欣喜,随即便了然觉察,心道姓杨的却是真心为她颠倒了,她稍一个表情使来,我都这样高兴。想着想着,心中极为苦恼烦闷,不由笑道:“我在这里,你怎么不能休息了?”
纪晓芙长这么大还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不由气道:“你这无耻之徒!”
杨逍闻言哈哈大笑,笑完又觉爱怜,不由伸出手来,想轻轻摸下她的侧脸。纪晓芙如何能忍,登时从桌边站起,想也不想一掌朝他打来。她手上这点功夫在杨逍眼里如何够看,他连化解都未去化解,欲摸她脸颊的手势一变,轻轻在她胸肩上一点,立时制住了她的穴道。纪晓芙这一掌还没拍出,人已站住不能动了。
杨逍点完她穴道,轻轻叹息了一声,又复望着她,伸出手来很是爱惜的轻抚了她脸颊一下。
纪晓芙浑身发冷,生怕他忽然生出歹意,冷冷说:“杨逍,你若敢辱我,峨眉派上下纵使上天入地,也必要取你性命!”
杨逍极轻蔑的冷笑一声,道:“峨眉派算甚么,早二十年前我杨逍也不放在眼中。”他见纪晓芙神色,不由又放软声音道,“我知你尊敬师门,我不说它坏话就是了。唉,我对你哪里还不好么,我怎么舍得侮辱你,我喜欢你还来不及。”
他说完,人望着纪晓芙模样,不由又极为动情,忍不住一手抚在她肩上,道:“晓芙,你就喜欢我一下不好么?你要是愿意,就算去峨眉派上求亲,我也认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