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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综武侠]圣僧 (鼎上软)


  可若是假的,马脸张又为什么要撒谎?
  想着想着,他心有所动,又伸手往床头包袱中一探,取出了那只在师叔房中发现的木盒。
  这只盒子他曾在路上多次仔细观察摩挲,却没什么特殊发现。对着暗淡月光,只见它长长方方一只,由极普通的梨木粗糙削就,木色陈润,显然有了年头。
  方天至轻轻拨开弹片,那盒子分开两半,里面空空如也,甚至半点独特气味也没有,他又看了一会儿,仍找不出一丝痕迹来推测里面曾装过什么东西。
  他放开思路去想,盒子不大,若说是装了武功秘籍,未免嫌小,虽说保不齐那秘籍不是写在纸上,而是写在绢帛上、甚至人皮上,但若只是如此,来人却没必要再将师叔抓走,直接就地格杀便是。所以,里面可能是装了什么信物、亦或是什么紧要的证物……也另有一种可能,这盒子里本就是空的,来人没拿到想要的东西,这才抓走了师叔。
  不知怎么,越是这么想,方天至愈是顾虑。
  一个沉重的念头忽在他心中一闪而过,若师叔是恢复了记忆,只为了诓自己到海侯城来,那么他自然不会有危险了。可若是有人将他抓走,一定是师叔知道一些关于盒子里东西的秘密。如果他经受住了拷问,那想来现在不致有性命之碍,可若他撑不住,将秘密说出来了呢?
  那么马脸张说得沉尸海中,岂不正是最有可能发生的真相?
  方天至觉得不能再这样想下去。他将念头转到了蔺王孙身上。他手中有师叔的画像,想来与师叔之间必然存在难解的仇恨。若他适才所言非虚,师叔此时便无危险,且这几日一定会杀他报仇,自己届时须向师叔问明真相,再斟酌应对。而若他谎言相欺——
  那他说得每一个字,都不能相信。
  也许师叔正在他手中,也许他正阴谋要害楚留香,又也许行踪成谜的船上之人,也根本就是他编造出来的。
  已得知的消息如此前后矛盾,方天至几乎不知道自己更希望哪一个才是真相。他心底轻叹一声,将木盒收回包袱,静心盘膝打坐起来。
  一夜无事,第二日清早,他收功下榻,见晴光明媚透窗而入,心中阴霾稍散,便推门而出散步。空气中清香隐隐,人声寂静,走不多远,便见一棵枝干舒美的腊梅在一处冰池畔倚石而生,那梅树正自盛放,枝头鹅黄花朵挂雪堆金,在湖石素雪间熠熠生辉,观之娇艳不可方物。
  方天至缓缓驻足,先不看树,而是看人。
  一个七八岁的男童正呆呆站在梅树下,仰头看花。
  他裹着一身青色厚绸袍子,头顶戴着镶毛圆帽,帽顶犹嵌着一块圆润的青玉。他听见动静,回头一看,只见发鬓鸦青,肌肤极白,丹凤眼中一双瞳仁色泽颇淡,映着雪直似两颗光闪闪的琥珀珠子。二人互相打量一眼,那男童便冷漠地转过头,重又呆呆地看树上的花。
  方天至看着他的背影,心中却不知怎么觉得有些熟悉,片刻后才忽地想起了碧峰寺的和尚无虑。他心中微觉触动,便不离去,反倒走去那男童身侧,与他静默地看了会儿梅花。那男童呆呆不语,像是神游物外,根本不在意来人是谁,方天至便也只安闲地站着。
  如此许久,待他自往事中回过神来,垂首看去一眼,却见那男童不知何时已不再看梅花,而是两眼定定地盯着他,脸孔上一丝表情也无。
  他衣着体面,生得又俊秀,瞧年纪许是蔺王孙的子嗣。
  方天至与他对视片刻,和声问:“小檀越喜欢梅花?”
  男童冷冷地瞧着他,又像是在发呆,又像是在瞪视。
  方天至见他不愿说话,也不强求,颔首辞别道:“贫僧先行一步。清晨寒重,小檀越勿要在池边太久,看够了花便回去罢。”
  那男童仍不言语,睫毛一垂,又静静地盯住他腰侧。方天至循之一低头,见他瞧得正是自己别在身上的一杆竹笛。再抬起头来,却见那男童又呆呆地,看竹笛的神情恰如适才瞧树上梅花一般。
  方天至心中微微一动。因这男童生得玉雪可爱,他起先只当他态度高傲,眼下再看,却忽觉这孩子沉默寡言到有些不同寻常,与其说他阴婺冷漠,倒不如说有些痴痴怔怔。
  他沉吟一瞬,问:“你会吹笛子么?”
  男童像是反应了片刻,才听懂他说了什么,迟疑地摇了摇头。
  方天至略生怜意,却不表露,反手将腰间竹笛抽出,递与他道:“相逢有缘,这笛子就送给小檀越。”
  男童闻言呆呆地盯住他,神情恰似一只眼珠冷冷发光的狸猫。
  见他不伸手接笛子,方天至再要言语,忽听身后不远外传来一阵虚浮的脚步声,来人恭恭敬敬道:“原来大师在此处,我家侯爷有请。”
  那男童向他身后望了一眼,忽而一言不发地跑掉了。
  方天至猜他或许情智有碍,也不出声挽留,执笛回首一看,见来者是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仆人,便客气致谢道:“有劳老丈。”
  那老仆忙道不敢,当即引路在前,二人一路走过池苑亭廊,好一会儿功夫里除了几只鸟雀外,只见四下冷落凄清,竟连一个活人也没有遇见,方天至心觉奇怪,话问出口,那老仆叹气道:“唉,今天天还未亮,小侯爷便将阖府上下的下人都聚到一起,将大伙儿都遣散了。老仆我从小就伺候老侯爷,这里就是我的家,若离开海侯府,我岂不成了无家可归之人?何况人都走了,谁来照顾小侯爷呢?所以不管小侯爷怎么劝,我也不肯离开。只是府上人手不足,恐怕要怠慢贵客了。”
  方天至略一思索,道:“老丈今早可见过楚公子?”
  那老仆道:“楚公子一早便出门去了,说是要出门赏雪景,眼下已回来了,正与小侯爷一齐等候大师。”他踟蹰良久,忽而抬起头,苍老浑浊的眼睛哀盼地望着方天至,期期艾艾地颤声道,“大师,小人有一句话不知当不当问……大师知不知道小侯爷为什么要散了这一府的人?我们这些下人本不足为道,可就连……就连少爷小姐们,还有府上的姬妾,他适才都叫去了前厅……什么样的大难要到如此妻离子散的地步?这……这海侯府不能就这么散了啊!”
  方天至心中沉吟,但见他神色颇为不安,便开口道:“老丈安心,并无大事。”思及池边那男童,又问,“老丈适才可曾瞧见梅树下那孩子?不知他是什么人?”
  那老仆道:“他是小侯爷的儿子,行十一。这孩子也是可怜,他母亲早年……病死了,许多年来只有几个丫头仆妇照顾。他自己本是个极聪明的孩子,小侯爷很宠爱他,夸他武学天赋出众,日后必能成材,可事有不巧,他娘死了不久这孩子伤心过头,一日不小心滑下台阶跌破了头,从此有些……有些不大认人,整日里一句话不说,只是发呆。好好个孩子,算是没了前途。”
  方天至听了,惋惜之余也颇有些生疑,蔺王孙瞧着不过二十余岁年纪,对他来说,七八岁的儿子已不算小,可这孩子怎么竟排行十一?
  他婉言问:“不知蔺公子膝下子女几何?”
  那老仆道:“小侯爷喜纳姬妾,子嗣颇丰,今秋又得麟儿,是第二十六子。”
  方天至蓦地一怔,颇有些瞠目结舌之感,心下奇怪,却又不好多说什么。
  那老仆却又道:“十一那孩子大师也还远着点,他虽呆呆的,却又喜怒无常,毕竟是学过拳脚武功的,打起人来不知轻重,冒犯了您便不美了。”
  方天至道:“他总是无故打人么?”
  老仆道:“早些时候有仆妇怠慢他,克扣他的衣裳饭菜,他饿了冷了,便要发脾气打人,抓到谁打谁,拳脚十分厉害。先后有好几个下人给他打断了腿。到后来,若是有人打搅他发呆,他要打人。他不高兴了,旁人在他身边笑,也要打人的。小侯爷怜他,通常并不拘束,便由着他来了。所幸只要他吃饱喝足,旁人别去理他,他便很安静乖巧,除了不认人之外,倒也与寻常孩童无异。”
  方天至又问:“连蔺公子,他也不认得?”
  老仆叹了口气,点点头。
  二人又穿过一小片竹林,到了一道圆月门外,老仆止步道:“小侯爷便在里间等候,大师请。”
  方天至辞别老仆,独自入园,没走几步,隔着墙径间的挂雪湘竹,忽听有个清稚童音道:“父亲,儿子近日练剑又有所得,请父亲指点一二!”
  这男童话音未落,又有个孩子争口道:“孩儿也有进益,父亲今夏教的剑法已练通了。不如孩儿和五哥切磋几招,父亲瞧瞧看,我俩谁学得更强了一些。”
  方天至绕过竹丛,却见堂院前雪已扫净,青石阶上八扇雕花木门洞开大敞,露出正堂里乌泱泱一大群人,其中莺莺燕燕各色娇媚,想来是蔺王孙的姬妾。这些女子或搂或抱着许多孩童,最大瞧着也不过十一二岁模样,最小的方是襁褓之年。
  此时两个孩子越众而出,衣裳一紫一黄,个头方到成年人胸腰间,身上却都配了剑。
  堂上或坐或站,挤满了人。楚留香身为贵客,陪坐在蔺王孙身侧,端着茶水闷头细品,想来是觉得目下景况有些尴尬。二人一时都没瞧见墙竹下的方天至,蔺王孙只对着两个儿子微微蹙了蹙眉,叹道:“都坐回去罢。今日叫你们来,不是为了考较武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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