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这件事也是确确实实的发生了。
在上次被黑死牟反水之后,他就有所犹疑,却也一直无法找到问题的关键点,唯一的共同点就是……富江。
所有背叛他的人,全部都和富江有关。
可富江不过是一个普通女人,能有什么特别之处?
不对……
鬼舞辻无惨的眼睛猛地睁大,瞳孔却开始剧烈缩小,想起了连自己都快要忘记的一个关键的事情。这大概就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了,他一直以来关注的都是当初医生给他服下的那剂药,和千年来都未能寻到的‘青色彼岸花’,自己下意识地就框定了一个界限,认为只有‘青色彼岸花’可以拯救自己。
可如果还有其他办法呢?
千年前的绝症,到了这个年代都可以治愈,他为什么不能自己建造一个医疗部队?现在甚至连血液中的成分都可以明晰了,终有一天能够研究出他想要的,能够克服阳光的解药,唯一需要的只是时间罢了,而他……恰好有的是时间。
富江明明只是一个漂亮点的普通女人,为什么被他杀死了之后却还能活着?
他以前过于关注其他的,也就不太在意死而复生这种自己也拥有的能力,但显然这才是战局中的关键因素。
那些鬼为什么能逃脱他的控制,又为什么会为了帮助富江而对抗自己……一切的谜底在他的心底呼之欲出。
鬼舞辻无惨总算是想通了,开始发出闷笑声,若不是场景不合适,他恐怕就直接躺在地上捧腹大笑了。
“你笑什么?”富江厌恶道。鬼舞辻无惨的笑容实在是有点恶心到她了。
鬼舞辻无惨止住了笑,却突然咧开了嘴角,讥讽地看着她:“我在笑你,很可笑啊,归根结底,你和我……不也是一类人吗?”
她的脸色剧变,刚想开口,鬼舞辻无惨却像是知道了她想说什么,伸出一只手,胳膊膨胀到了一种与身体形成不可思议比例的程度,缠住了黑死牟,鬼舞辻无惨胳膊上的一张张嘴狠狠地撕咬着他身上的肉,黑死牟却没有一丝动容,只不断地再生,又拔出腰间的那把鬼之刃,将鬼舞辻无惨的胳膊斩断。
鬼舞辻无惨面不改色地一扭身,想用另一只手趁着黑死牟还没来得及回到防御姿势时偷袭,黑死牟原本想后退以躲过鬼舞辻无惨的利爪,却突然想起身后还有一个富江,只能带着富江强行压低了身体,却还是不免被划到了一点,渗出一串血珠。
鬼舞辻无惨的战斗直觉也很强,他本就实力强劲,看出来了黑死牟的犹豫之后更是往他的弱点攻击,每一击都是直白又狠戾地掏心,以黑死牟的实力自然是可以轻易躲开而不必硬抗的,可他身后有那么个弱点。
他只要想保护富江,就绝无可能躲开。
即便起初他可以用鬼之刃招架,到了后面也难免会有些吃力,更何况他也已经感受到了身体的弱化——这种变化是与自愈力的增强同时带来的,恢复力变强的同时,他的体质也不复过往,连所有鬼都有的坚硬皮肤都在逐渐变得柔软,这大概就是富江的血肉带来的变化。
即便他已经夺回了自己的神智,对于身体的‘腐蚀’却也无能为力。
黑死牟想要保护富江,不仅仅是因为他吞食过富江的血肉所以想与她一致对外——如果他真的已经被富江彻底、百分百的同化了,那可才不会理会另一个‘自己’的死活呢,反而会在旁边拍手称快。
反正这个富江也没有办法在和鬼舞辻无惨之间的战役中起到什么作用,不是吗?
假如他已经成为了‘富江’,他会无视掉鬼舞辻无惨和富江现在的行为和动作,直接拔出刀上前攻击鬼舞辻无惨。
但这也只是假如了……他真的被同化了的话也根本不会有这样的剑技。
黑死牟……或者说是‘继国岩胜’,之所以会想要保护富江,宁愿冒着自己受到伤害的危险也要拦住鬼舞辻无惨,阻挡他伤害富江,是因为一个很久很久以前的约定。
这是他在四百多年前,亲口允诺过苇名富江(Ashina Tomie)的事情。
鬼舞辻无惨又挥过去了一爪,裹挟着呼啸的风声与浓烈的血腥气,势不可挡地攻击了过来。
他却……避无可避。
第45章 血鬼群栖(四十五)
他当时……在想什么呢?
是依旧无法超越缘一的失落, 还是自己已经彻底脱离武士之道的悲戚,还是又一次败于他人之手的绝望?
也许都不是。
黑死牟的视线已经与几人不在一个水平线上, 身体也传来久违的灼热感与消融感。
鬼舞辻无惨身为鬼的始祖, 可以通过他残存在其他鬼体内的血液达到控制鬼的目的, 他平时把鬼当成自己的武器利刃,却并不代表他不能杀掉鬼。
相反, 正因为创造鬼对他而言过于轻而易举,他才格外不珍视——他也从来没有珍视过除了自己以外的人的性命过。但凡自己的手下有一点让自己不如意,有哪怕一次的忤逆,他也会毫不犹豫地杀掉。
成为鬼之后,恐怕就没有来生了吧?这样的死亡就是真的死亡了。
会有灵魂的存在吗?如果有的话, 真希望能一直跟在富江的身后。
但即便尚还是人类的时候, 也没有人能证明轮回与来世是不是真的存在的。
他原本想要听一次童磨的——哪怕他一直都觉得童磨的言论都是无稽之谈,那一次他却鬼迷心窍的尝试了。
也许有一部分原因是富江没认出来他而激怒了他, 等回过神来,他的眼前就只剩下半个血肉模糊的人形了。
他颤抖着摸了摸自己的嘴角,触感粘腻而湿润,喉间隐约听见的尖叫哀嚎声也不知道是他自己发出来的, 还是……富江发出来的。
吃了她,将她藏于体内的话,也算是保护她吧?而且他的实力也会增强……他说服着自己,却再也不敢看这一幕,而是逃也似的躲到了无法被她看见的角落,守着她直到她完全恢复才离开——毕竟富江也是稀血, 如果路上被别的什么鬼捡漏了那可就恶心至极了。
缘一早在许多年前就死去,成为了他心中永远的遗憾、也是他心头那根无人可摘下的锐刺。可在那之后……如果非要说心中的遗憾,大概是无法完成与苇名富江的约定了吧。
他在身首分离的时候,拼着全身最后的一股力气控制自己的身体护住了富江,即便头已经落在了地上,却也还能看见富江脸上惊恐与厌恶的神色。
黑死牟原本伸向富江想要牵住她手的那只手也像是被卸了力气,无力地垂下。
他知道的,她讨厌一切恐怖的、惊悚的、血肉模糊的景象,更讨厌自己的漂亮衣服被血染红。
黑死牟顿时连抗争的力气都消失了,只是深深地看着她,像是要把她彻底印入自己脑海中的那般。
他……还是没能达成与她的约定。
「既然这样,就永远守护我的秘密吧,岩胜。」在他触手可及、却也遥不可及的阳光下,黑发的少女背着手,突然转头露出了摄人心魄的笑,那一点小小的泪痣明明是浓重的黑色,在阳光下却也像是在闪闪发光。
少女的脸上的细绒被染成金色,弯弯的眼角和嘴角的甜笑看着就和他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
「约好了。」她把白皙娇嫩的手伸进了阴影中,唯独一节小拇指直直地立着,肤色就像是被分割成了两块,一块是带着暖色的白,另一块又是阴冷偏蓝的色调,正如他们现在的处境。少女渴望地看着他,仍然执拗地站在那里。
他恍惚间看见自己伸出了手,搭上了那只小指。
*
黑死牟死了。
富江眼睁睁地看着在眼前发生的一切,心中那种无法言说的感觉愈加强烈,她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避免血渍溅上自己精心挑选的和服。
最终却还是没能避开,令人意外的是在深色的和服上绽放的血花竟然也不显得违和,反倒像是人为绣上去的精致暗纹。
她皱着眉看着和服的下摆,甚至无视了黑死牟在死前的最后一刻看向她的眼神,对她伸出的手。
“真脏。”她嘟着嘴抱怨道:“我再也不要穿这一件了。”
哪怕穿着的是一看就很昂贵的黑留袖,她却也像是根本不知道其价值一样的败家,仅仅因为染上了一点污渍就毫不犹豫的舍弃,这样骄纵奢侈、不知人间疾苦……
又让人迷恋的女人啊。
黑死牟的眼睛逐渐失去光亮,但富江也并不关心这些,她唯一在乎的也只是黑死牟没办法再保护她了。说到底她和黑死牟之间至今为止也只是单箭头,除了在记忆中偶然窥视到的那些片段,她对黑死牟可以说是一无所知的。
黑死牟拥有的那些与她相关的回忆,她全部都没有,自然也就以为黑死牟只是出于对她美貌的觊觎、又或者是被富江同化而更加憎恨鬼舞辻无惨。
“富……”他张了张嘴,最后却也还是没能喊出那个名字。
他这辈子都没有机会当面喊出喊富江的名字,一直到最后也没能把握住。一直以来无论是黑死牟还是继国岩胜,称呼她的时候也不过是‘你’,最亲密的时候也不过是直呼她的姓氏‘苇名’。